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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du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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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哥哥我们结婚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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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12:2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你说过要骑马来接我的,你不能忘记啊!

  上帝给了我希望的光亮,你不会让它熄灭的,一定不会的。


学校放了寒假,我白天的时间就变得空闲起来。我翻阅那本词选,有时候会趁爸爸偶尔出门的时间朗诵,只是比他睡觉的时候大声一点而已。因为我总能感觉到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我不喜欢被他们听到。所以我依然只能很小声地读。爸爸出门通常很短的时间就回来了,我要在他回来之前停止。几乎只有朗诵两首词的时间,可这已经变成了我生活中的小快乐,就像很少的几颗星星,在一片苍茫的黑暗中发光。




对不起,我要离开



我每天下午还是去西餐厅弹琴。每天重复着那些欢乐的音乐,我已经丧失了最初的热情。弹琴彻底变成了一项工作。我已经忘记了钢琴曾经带给我的震撼。我觉得很累,是心里面很累,我还是可以想起当初是怎样渴望能触碰这架漂亮的钢琴。可是我再也体会不到当时的心情。我竟然从心里面感到恐惧和烦闷。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坚持。

  习惯了,是个很可怕的词。


  有一天,在我弹琴的时候,侍者走过来轻轻地说,有个人找我。顺着他的手指,我看到一个男人朝我微笑,于是我走过去。

 "是您找我?"

 "请坐吧。"

 "找我有事吗?"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柯量的女儿吧?柯小妍?"

 "您认识我爸爸?"

 "对,有一次在你们家开Party,刚好你提着行李回家。对了,我姓吴,你可以叫我吴叔叔。"

 "找我有事吗?吴叔叔。"

 "你们家的事我都知道一点。你爸爸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

 "你弹钢琴是他教的吧?"

 "是的。"

 "你爸爸的钢琴弹得很好,没想到教个女儿出来,也弹得那么好。对了,他现在在干什么?"

 "在家里。"

 "没有出去工作吗?就你一个人工作?"

 "对。"

 "这样,我有一个宾馆,不如让他去我那弹琴吧。"

 "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你回去问问他的意思,然后叫他给我打电话。"吴叔叔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

 "谢谢。"

 "好了,你去弹琴吧。不耽误你工作。"

  我再次坐回钢琴前面。爸爸应该会喜欢吴叔叔介绍的工作吧?生活再一次给了我们希望。


 "要我去给他干活?不行,我不去。"爸爸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可是,吴叔叔不是你的朋友吗?而且,你也喜欢弹琴。

 "你怎么这么没有骨气,宁死不吃嗟来食,你懂不懂?"

 "吴叔叔他是好心。"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心?他是在看笑话。你那个什么西餐厅弹琴也别去了,丢人现眼。"

 "你不去吴叔叔那里是你的事,我去西餐厅是我的事。"

 "不准去。从今天开始就不准去。"

 "除非你可以拦住我。"我抬着头,倔强地看着他,然后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来,速度很快,我还没有看到他抬起手,就觉得左脸火辣辣地疼。我再一次看着他,紧紧地咬住牙齿,咬到有种想吐的感觉,然后他转身走开了。

  我回到房间,眼泪一直往下掉。可是我没有像过去一样痛哭一场。我赶快地收拾着衣物。快点,快点,趁我现在心里有着浓浓的怨恨和委屈。趁这个想法异常坚定的时候,我要快一点。

  很快收拾好了东西,我走出房间,再次听到一阵阵的鼾声。我推开爸爸的房间,站在门口。他抱着被子睡得很沉。他肯定想不到,在他醒来之后,这个给他丢人现眼的女儿已经不在上海了,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爸爸,是你的一巴掌坚定了我离开的决心。我真的无法忍受这昏暗的房子里终日弥漫的鼾声,无法忍受你随时随地的烦躁。

  我出了门,走到奶奶打牌的地方。我走过去,这是我第一次走到这个街边的小麻将桌旁。

 "奶奶。"我叫她。

 "小妍,你怎么来了?你提着行李干什么?"

 "奶奶,你过来一下。"我带她走到人少的地方。"我要走了。"

 "怎么了?为什么?你要去哪里呀?"

 "我要回凤凰镇。"

 "那你还回来吗?不会回来了吧?也好,这里的环境太差了。回去吧。"

 "对不起,我知道不该现在离开你们。"

 "没关系的,你回去吧。回去。"

 "这里有些钱,你们拿着用。还有,这个是吴叔叔的联系方法,如果实在没办法,就让爸爸去他那里弹琴。吴叔叔是想帮我们,真的。"

 "走吧,孩子。"奶奶接过东西的手有点颤抖,动摇着我本已坚定的决心。

 "如果很困难,就写信给我。"

 "奶奶知道,你走吧。快走。"

 "再见。"

  我转过身,很快地朝前走,走了很久之后,回过头。我看到奶奶依然站在那里。我已看不清她的眉眼,但我知道,她在努力地看着我越来越远的背影,我看到她不时地踮起脚,伸长了脖子。我看着已经模糊的奶奶,我微笑,心里却涌起浓浓的愧疚。我在这样困难的时候离开了他们。

奶奶,如果很困难,就写信给我。一定,不要忘记。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12:37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耗尽一生等待



我再一次回到了凤凰镇,下定了不再离开的决心。我幻想着童年的日子,如果时光不能倒流,就让我们自己来努力吧。

 "外婆,外婆。"我在门外叫她,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依旧很干净,冬日的太阳斜斜地射进来,有灰尘在飞舞。阳光很温暖。我走到外婆的房间,看到她半躺在床上,很虚弱的样子。她仿佛突然就苍老了许多。

 "小妍,你回来了?"

 "外婆怎么了?生病了?"

 "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人老了。"

 "吃药了吗?"

 "吃过了。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不走了。"这一次坚决不走。

 "可是……"

 "外婆,让我留下来陪你。"

 "唉,好吧。留下来吧。外婆大概时间也不多了。"

 "不会的,有我照顾你,你会好起来的。"


  我终于在凤凰镇留了下来,外婆坐在紫檀木的梳妆台前,我就轻轻地替她梳头。她的头发变得很脆弱,很容易就断裂。她依然会细细地描眉,可是手总是不听使唤地发抖,于是我开始帮助她画眉。那两道曾经精致得让我忍不住想触摸的眉。外婆闭着眼,她微微地笑着,然后她转过头看着镜子。

 "小妍,外婆真是老了。你看,都那么多皱纹了。"

 "皱纹是积累智慧的地方呢。"

 "你每天帮我化妆很辛苦吧?"

 "不辛苦,看着你那么漂亮,我就很高兴。"

 "可是,奇迹大概永远都不会出现了,我在想我该不该放弃。"

 "奇迹?"

 "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都要化妆吗?我在等一个人,这个人,他说过要回来,我说过要等他。于是我一等就等了这么多年。我总是在想,也许他明天就会回来了。每一天,都有可能他出现在我面前,所以我每一天都要漂漂亮亮的。可是我终于还是老了,他还是没有来。"

 "那个人是?"

 "他是你外公。"

 "他去哪里了呢?"你们怎么不在一起呢?"外公,这对我是多么陌生啊!

 "你外公,他是一个军阀。当年,他的部队打到凤凰镇。我记得,那一年我刚从省城的学校放假回来,他突然就来我们家了。他告诉我,他要娶我,当时我很害怕,躲到我爹娘身后。然后他就笑了,跨上马背,扬长而去。过了一个月,突然有花轿来到我们家门口。他骑在马背上看着我。有人给了我一套红色的嫁衣,我就那样稀里糊涂地嫁给他了。刚开始,我很怕他,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有时候,他会带着我骑马,他骑得很快,我往后一抓,就抓到他的衣服,然后他就会大笑,并且握紧我的手。我渐渐觉得,他让我感觉很安全。他经常说,我是被他抢来的,可是我竟然很高兴自己被他抢来了。后来,部队去了上海,遭到大部队的攻击,他是个骄傲的人,不肯做别人的部下,于是决定去海外。当时我怀着你妈妈,他就让我留下来,说过去安排好一切之后再来接我。我告诉他,我要回到凤凰镇,他抢我的地方,我要他再来抢我一次。后来,他给我很多钱,叫人把我送了回来。我记得我告诉他,我会一直在凤凰镇等他,他会回来的。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很想他。"

 "外公,应该是个英勇的男人吧?"

 "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你这么多年留在这里,都是为了要等他吗?"

 "我知道,他当时去海外很危险。可是,他一定还活着,你相信吗?"

 "我相信。"

 "也许,他有一天就突然出现在这个房子里,他肯定都认不出我了,我老了这么多。"

 "他肯定一眼就能认出你,你是他最爱的女人。"

 "可是我一直都没敢告诉他,他是我唯一爱的男人。"

 "他一定知道的。一定的。"

  外婆微笑起来,她的身上闪烁着神圣的光辉。

  她耗尽了一生去等待,难道我也要这样吗?怀着信念的人,应该是幸福的。如果这信念如浮云般飘渺,那我该努力还是该放弃?


  那天晚上,我的脑中不断地浮现着外公的形象,那个值得外婆等待一生的男人。我的脑中不断地回想着外婆的承诺,她说,"我会在凤凰镇等你,等你回来。"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陪你等到好起来的那一天。

  这是一种轮回的巧合吗?这种巧合是不是也注定了我要等待一生?我感到有点害怕,我曾经相信时间可以化解一切,但是现在却不那么确定。我曾经坚定地认为不管遇到多少艰难险阻,最后的结局,我一定可以穿上大红的嫁衣,跟随我的哥哥。可是我突然对一切失去了信心,也许结局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美好。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她是不凡的



雅玫有空的时候会来帮我照顾外婆。外婆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瘦,仿佛被时光吸走了她身上所有的水分,下床成为了一件很艰难的事,于是她终日半躺在床上。我把她的房间弄得很明亮,我总觉得,这样,她就可以看到光明和希望。

  我依旧每天为她化妆,她始终抱着坚定的信念,我也一样。给她化妆的时候,她轻轻地闭着眼,嘴角微微地牵引。她在笑,历尽千帆之后的笑。

 "小妍,他来接我了。"

 "什么?"

 "我看到他了。他来了,我就知道他是一个遵守承诺的人。他来了,骑着马,穿着军装,还是像当年一样英姿飒爽。你看到了吗?看到你外公了吗?哦,对了。你看不到他。他是来接我去另外一个世界的。他看到我了,走过来了。小妍,他走过来了。"外婆抓紧了我的手,她突然变得很有力气。她紧紧地抓着我,竟然带着强烈的兴奋与不安,像一个少女遇见自己心爱的男人。于是我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去握她的手。可我还没来得及,还没来得及握住她,她的手却突然一下失去了力气,重重地落在了床上。

 "外婆,你跟他走了吗?这次要好好地跟着,不要再走散了知道吗?"我俯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像是在告诉她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我相信她还听得见,我为她盖上被子然后出了门。

  我的脑中似乎挤满了东西,仔细想想,却又一片空白。我觉得胸口很闷,似乎所有的忧伤都汇集在喉咙口。下不去,出不来,它们在我的胸口肆意地游走。我一直往前走,我觉得这条路无限的漫长,我希望这条路可以无限漫长。这样浓烈的忧伤,告诉另外一个人,只会让它变成两份而不是一人承担一半。我害怕这样的消息从我口中说出,可是我终究还是走到了电话机旁。

 "喂,你好,请问找谁?"

 "你好,我找柯林安,谢谢你。"

 "稍等一下。"

  然后我就听到电话里一片嘈杂的声音。

 "你好,请问谁找我?"远隔千里,我听到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再也无法控制,所有的委屈难过一并迸发出来。

 "哥哥。"我叫他,然后就大哭起来,那些聚集在喉咙的忧伤,化作了眼泪,汹涌的眼泪。

 "小妍,怎么了?"我想说话,可是一想到"外婆"两个字,我的眼泪就涌出很多,哽咽得我无法开口。从今以后,我就没有外婆了。"小妍,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是……是外婆。外婆走了。"我终于说出这句话,然后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我明天就回去,等着我。"我听到他声音里的哽咽,但他很快就挂掉了电话。是因为不想让我知道他的难过吗?

  哥哥,当你告诉我,让我等着你的时候,我仿佛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光亮。虽然这光亮距离我还很遥远,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但是它让我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不再恐惧和迷茫。于是我塌实地往回走。


 "雅玫你来了。"刚走到家,就看见她坐在门口。

 "我今天没事,想来看看婆婆。你怎么把门锁了?"

 "我外婆她,走了。"

 "婆婆她……"

 "她很幸福地走了,她终于等到外公来接她。"

 "小妍,你想哭吗?"

 "我已经哭过了。"我看着她,"不用担心我,外婆走得很安宁,这是好事。"

 "对了,你说……外公来接她?"

 "我外婆等外公等了一生。她走的时候抓着我,她说她看到外公了,她说外公来接她了。他骑着马,英姿飒爽。我相信,是外公来接她了。"

 "婆婆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你也这样认为吗?她是不凡的。"



她是个圣洁的女神



第二天早上,很早的,我就站在门口,我要等我的哥哥。我的哥哥,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天还没有亮,依稀可见昨晚的月亮淡淡的影子。外婆你在云层后面了吗?你在看着我吗?

  我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然后抬头,看到我的哥哥。他也看到我,停下来。他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弄湿,眼睛很红。他站在那里,和我隔着5米的距离,我清楚地听到他喘息的声音。

 "外婆呢?"

 "在里面。"

  他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内。外婆躺在那里,他一眼就看到。他站在她旁边,静静地站着。他的手中还提着行李,可他已经忘记了沉重,他细细地看着她,低着头,沉默的伫立着。橘黄色的灯光把这一幕衬托得落寞而凄凉。

 "外婆走的时候,她告诉我,她看到了那个等待了一生的人。他来接她了。"

 "我看到她在微笑。你看。"

 "可是我舍不得她。"我的眼泪流下来。"我们以后就不能见到她了。"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到感受到,从此不能再见是怎样残酷的事实。

  在我想念你的时候,我该怎么办呢?以前,我总是知道,当我疲倦了回到家,肯定可以看见你。你穿着好看的旗袍,漂亮而优雅。你会坐在紫檀木的梳妆台前将自己描画得无比美丽。你会告诉我,一定要幸福。可是,从今以后,我就不能再看到你,不能再听到你说话了。怎么办呢?我想你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是我太自私,想要你永久的陪伴。

  天渐渐地亮起来,清晨的光线射进来,屋内立刻明亮了许多。这曙光,冲淡了一点哀伤的情绪。这曙光,照着她的脸,很苍白。

 "我们让外婆入土吧。"哥哥轻声地说。

 "等一下。"我慌忙地跑进外婆的房间。我在紫檀木的梳妆台前寻找着她的胭脂,她化妆用的一切。可是我的手不住地颤抖,那些东西拿起来又掉下去,我控制不住的颤抖。

 "你在找什么?"哥哥突然站到我身后。我转过身,抬起头迎上他溢满忧伤的眼睛。

 "我要给她化妆,她喜欢漂漂亮亮的。"我不停地抓着桌上的东西,而它们总是不安分地滚落。

 "我来帮你吧。"他伸出手,捡起了刚刚滑落的胭脂盒。"走吧。"


  我开始为外婆化妆,先画她精致的眉。我小心地勾勒着,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她的嘴角依然向旁边牵引着,像是在微笑。我仔细地为她化妆,我甚至忘记她已经死去,因为她的表情和平时一样,安详而平和。只是脸更加地苍白。可是不用怕,这胭脂立刻就可以让你的脸变得红润起来。我知道,不用怕。我觉得这像任何一个为她化妆的清晨,不用怕她的离去,她会在我完成一切的时候睁开眼睛对我微笑,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吵着要照镜子。她会对我说,"小妍真是个不错的化妆师。"

  我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停地为她上着颜色。我停不下来,我不想停下来。这幻想是多么的飘渺和脆弱。我要维持它,不可以停下来。

 "小妍,够了。不要化了。"哥哥抓着我的手。

 "可是,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看着他。

 "让外婆早点入土为安吧。"

  哥哥拉着我,我看到那些人将外婆瘦小的身体放进了巨大的黑色棺木,他们盖上了盖子。我看着那阴影就这样将她覆盖。


  我的外婆最终化成了山上的一座小土丘,当四周安静下来,我和哥哥依旧站在她的墓前,这让我想起一年前,我们也是这样站在姚奶奶的墓前。

 "其实我很崇拜她。"哥哥说。

 "她像个圣洁的女神。"

 "知道我为什么学历史吗?因为小时候她给我们讲了好多历史故事。那些过往太令人震撼了。所以我才会一下就喜欢上紫禁城的沧桑。我是带着对它的了解去的。你知道吗?历史,真的太伟大了。因为外婆,我才能体会到那种惊心动魄。

 "对,她希望我们幸福。"

 "可惜我不是她的孙子。像你说的,她是个圣洁的女神,可我的血液却是肮脏的。"

 "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呢?难道你真的是那样想的吗?"我抓着他的衣袖。

 "好了,我们回家吧。:他转过身往山下走,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我找不到很好的理由来说服他,所以,他愿意停止,我也很高兴。即使这个结一直存在于他心里,但是他不说,我就假装不知道。我是一个容易逃避真相的人,因为我知道,真相总是很伤人的。


  黄昏,我们坐在门槛上,看着很辽远的天空。我喜欢和他一起沉默。坐在他身边,世界就变成了五彩的,

  这一刻,忧伤和欢喜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种我无法言说的心情。哥哥身上有淡淡的烟草香味。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坐在这门槛上,中间会有好大的缝隙。多年后,我们坐在这里,中间已经没有那么大的缝隙。似乎靠得很紧密,像一对亲密的情人。我这样想,心有点疼。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了。不关他离开我多久,多远,当他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原本死寂的热情就会突然地复苏。我整个人变得鲜活起来,我的世界打开了一扇门。可是他总是站在门口徘徊,他带着我所有的希望和幸福站在门口。我看着他和它们,很清楚地看着,可是,一步之遥,我却不能接近。

 "你不会上海了吗?"

 "我想在这住一段时间,也许,就一直住下去了。"

 "我过几天回北平。"

 "那真好,我们还可以一起住几天。就像小时候一样。你看,时光是会倒流的。"

 "小妍,你应该幸福。如果你忘记小时候的承诺,你就可以幸福了。"

 "为什么要忘记?"

 "我不可能实现那个承诺了。我是个肮脏的人。"

 "哥哥,有些话说多了,自己也会相信的。应该是你忘掉刚刚说的那句话,而不是我忘掉。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的。"虽然在我心里并不是那么确信,或者说我已经对未来失去了信心,可是我这样告诉你,或许可以令你不会忘记。让你知道我坚信可以等到你。让你觉得我那么确定,你就不会轻易忘记。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请不要骗我



我知道几天的时间很短暂,几天后他回到北平,我继续留在这个积累了我们童年所有快乐的老宅子里。未来的事不想去管,如果我能在这里过一天,那就过一天吧。我本就不是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守着一个遥远的信念,我会像外婆一样坚守一生吗?

  我不敢进入外婆的房间,把她的房门死死地关起来,因为我害怕看到房间里冷清而空荡。我找不到她,再也找不到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就会想,又过去了一天。我们留不住时间就像留不住别人坚决离开的脚步。我们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别无他法。

  我站在哥哥房间门口,看着他收拾行李,行李箱渐渐地变满。

 "明天几点的火车?"

 "8点。"他收拾好一切,坐在床沿点燃了一支烟。依然是多年前纯白的香烟。他的手指依旧干净而细长。

 "你会想我吗?"哥哥,你会想我吗?会不会像我想你一样想我?

 "以后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在这里住够了,回上海也好,去北平找我也好。"

 "哥哥。"

  我走过去抱着他,这是我们长大之后第一次拥抱。他的骨骼变得坚实而强硬,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因为我如此的靠近而变得浓烈起来。我紧紧地抱住他,似乎这样,就抱住了我的信仰。我半跪到地上,抱着他腰的位置,眼泪开始汹涌,但是我却平静地说话。

 "哥哥,你为什么不实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你答应要骑马来接我,我就相信了那么多年。你知道吗?在我知道我们不可以的时候我很难过,我知道那种信仰毁灭的感觉吗?可是。现在可以了,这是上帝恩赐的机会,你为什么不愿意呢?也许你只是把它当成一句玩笑话吧。这是一条很漫长的路,也许我终生都将在这途中颠沛流离,无法到达终点。哥哥,我看得到终点,却到不了。你为什么不要我到达?"我抬起头看着他,看到他眼中再次溢满忧伤。这样昏暗的灯光下,我无法完全看清他的表情,我只是记得,他沉默了很久,而我就那样看着他。

  后来,他就吻我。我心里一阵慌乱。我忘记了这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是13岁的那个平安夜,还是20岁在凤凰镇的老宅子?

  我竭力地告诉自己,他是柯林安,是我的哥哥。竭力地想要自己清醒过来。所以我也吻他,他是温暖的,不需要我去温暖。我甚至可以在他身上吸取养料。他有足够的力量令我更加温暖。他一直吻我,然后解开了我的衣服。我闭上眼睛,眼泪迅速滑落下来。他轻轻地触碰了我的唇,然后停止。

 "你为什么不拒绝?"

 "如果你要,我就给。"我这样说,突然觉得自己卑微而低贱。可是我是真的不想他失望,如果是他想要的,如果是我有的,我可以毫无保留。我和我的妈妈,外婆一样,注定是爱得惨烈的女子。

 "你现在看到我的肮脏了吧?后悔了吧?"

 "你是故意的。"请不要骗我。我从出生起就认识你,你怎么骗得了我呢?只是你故意这样,让我很心疼。

 "我不是。"他大声地说。

 "你是。"我依然平静。

  他安静下来,再次点燃了一支烟。我呼吸着这浓烈的空气,我看到他紧皱的眉。

 "为什么总是解不开那个结呢?如果你不去想,没有人会那样想的。"我轻轻地说。可是他依然沉默着。他很快抽完了一支烟,又点燃了另外一支。地上有了许多飞舞的烟灰和白色的烟蒂。

  深夜,窗外的颜色黑得令人眩目。带着春天味道的风不断地吹进来,我们一直那样坐着,没有变换姿势,只是地上的烟灰和烟蒂越积越多。当他再次将手伸去拿烟的时候,终于,已经一支都不剩了。他紧紧地抓住那个空烟盒,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只是紧紧地抓着它。我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觉得一切都很安稳,我就在这样的安稳中沉睡过去。我不想醒过来。所以我一直睡了很久很久,我像是进入冬眠的熊一样贪婪地睡着。当我终于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下午。我醒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辰。我仿佛一觉醒来就过了一个世纪。我的头很疼,睡觉太久原来是一件这么辛苦的事。

  我知道哥哥已经离开了。他为我盖好了被子。满地的烟被扫得很干净。放行李的椅子上空空荡荡。我知道他已经走了。我故意假装不去注意,但是我还是很难过,他依然没有解开心中的结。



我变成了你



我推开外婆房间的门,走进去。空荡荡的房间果然触动着我的哀伤,但是我还是走进去了。这么多天,我都害怕走进去,看到满室的荒凉。可是我终于还是走进来。我轻轻地擦着那些掉在桌子上,床沿上细微的灰尘。它们已经积累得很多了。外婆知道了,一定会怪我的。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快速地想把那些灰尘擦干净。然后我就走到了紫檀木的梳妆台前。我是突然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的,然后我就停下来了,我看着镜子里的女子,她也看着我。我慢慢地在梳妆台前坐下。我披散了头发,拿起桌上的木梳,轻轻地梳理着头发。我的头发已经很长,和外婆的一样长。可是没有人告诉我,它们是不是如瀑般地散落。我回想着曾经外婆坐在这里的样子,模仿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我突然有了强烈的化妆的欲望。我要像我的外婆那样美丽起来,我要纪念她,用我自己。她已经幻化成了我的神。

  我小心地勾勒着自己的眉,扫上淡淡的胭脂。我第一次将自己的头发盘起来,戴上镶有小水晶的发饰。

  一切完成之后,我看着镜子,然后笑了。我微笑地看着自己,突然就站起来。我打开了外婆的衣柜,找到那件小时候最喜欢看她穿的白底紫花的中袖旗袍,我把它拿到镜子前,在自己的身上比划着。我迅速地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换上那件旗袍。我坐在外婆的床上,看着那个梳妆台的镜子,犹豫着。镜子里反射出的灯光诱惑地勾引着我。可是我害怕,不敢走过去。我坐在外婆的床上,紧紧地抓着床沿。我不敢走过去,这件旗袍给我的记忆太过完美,我怕这完美的记忆被自己毁掉。我看着那面镜子,它仿佛在召唤我。它在对我下魔咒。我要脱掉它,也许只有外婆才能将它穿得完美,我是不能与外婆相比的。于是我站起来,可是当我的手一松开床沿,刚刚站起来,我就情不自禁地往镜子前走。

  看看吧,既然穿上了就看看吧。心里面有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我在这声音的鼓励下,终于走到了梳妆台前。镜子就在我面前了。我鼓起勇气抬起头,我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准备。可是镜中的女子却让我惊喜。

  我看着镜子。昏暗的灯光下,我已经不确定那是外婆还是我。灯光朦胧地映在镜中,那个女子在对我微笑。她看着我,她在微笑,穿着和我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妆容,那是外婆还是我?我就那样远远地站在镜子前面,我生怕自己一动,镜中的女子便不翼而飞,剩下的依然是不够好看,不够妩媚的我。所以我站着,不敢动,我欣赏着她,像小时候欣赏我的外婆。

  是外婆回来了吗?她依附在我的身上,她在教我如何变成她。

  外婆,是你对我伸出援助之手了吗?我就要变成你了吗?我真的,可以变成你吗?

  我在镜子前一直站了很久很久,当我终于转过身,我看到镜中的女子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她也转过身,她没有不翼而飞。她就是我,真的是我。

  我再一次看着她,你是我吗?然后我就笑起来,你真的是我。

  我坐在外婆的桌前,眼睛的余光恰好可以看到镜子。我提醒自己直起腰,像外婆那样。我看着镜子里的人,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外婆。我独自回到凤凰镇的老宅子,等待一个男人,一个英勇无畏的男人。他说过要来接我,于是我就开始等他。我的脑中交替地出现着自己和外婆,我忘了我们谁是谁,只是觉得心中有无比强烈的情感。我需要宣泄,需要彻底而痛快的宣泄。

  我拉开面前的抽屉,看到一叠洁白的纸。我平静下来,我看着它们。它们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如天使般洁白安宁。我轻轻地将它们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现在,我要在你们身上写一些字。"我小声地对它们宣布。

现在,我不是我,我是我的我外婆。我在等待一个给我承诺的男人。干净的白纸上瞬间出现了我的文字。是我外婆的文字。

 "在我即将死去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我看到他,还是像很多年前一样,他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地对我大笑。他总是喜欢这样大笑。那声音,如雷鸣般震颤着我的耳膜。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可惜我已不是年轻是如花的姑娘,我已不能像年轻时一样奔跑到你的面前,拥抱你。我看到他宽容地笑着,他不会责怪我,他只是笑,骑在马背上。他和他的马儿一起安静地等着我。亲爱的,你看到我们的孙女了吗?她在为我化妆,她知道我要见你,所以要把我弄得很漂亮。你看到她了吗?可惜,她看不到你,看不到你在马背上的英勇。但她知道你是个有气魄的男人,她崇拜你。我看着他,我也微笑。很久之后,他终于对我伸出了手,他要带我走了,他终于来了。亲爱的,等着我。我纵身一跃,身体变得轻盈起来,我看到床上自己的手重重地落了下去。我听到他在喊我,于是我朝他跑过去,这迟到了大半个世纪的奔跑和拥抱。亲爱的,我们不再分离……"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蔓延的文字



我沉迷在这些关于外婆的文字中,我觉得我已和她融为一体。我想象着外公,那个在外婆口中英勇不凡的男人。我用外婆的口吻写下自己幻想出的一切。从他在高高的马背上看着她大笑开始。

  我在不可自拔地深陷着,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我现在,是我的外婆。这多么令人欢喜啊!

  笔在白色的纸上不断地写出文字,这让我感觉到了曾经音乐带给我的那种震撼。相比起来,文字比音乐更直接,更触目惊心。我为自己营造了一个世界。

  那些在胸口蔓延的,四处游走的忧伤变成了一个个文字。它们排好队,从我的笔尖涌出来。它们有条不紊地涌出了我的身体。于是我变得轻松而平和。

  我一直写,一直写。这样便不会疼痛。这么多年,我从未尝试写出自己的忧伤,这第一次的动笔,以外婆身份的动笔,就让我欲罢不能。

  不知不觉就天亮了,我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好多篇。窗外的光线投射进来,将台灯的光映得很淡。我看着自己写的文字,这就是我写出的文字吗?我觉得它们既熟悉又陌生。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我还将继续写下去。

  我将这些文字一一地欣赏着,它们是从我心里出来的。我看着它们,我早就认识它们。

  我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于是将稿子放好,走出去开门。

 "啊!你……你是,小妍啊?"雅玫惊讶地看着我。

 "怎么了?"

 "这是婆婆的衣服吧?还有,你的头发。"

 "你看我像她吗?"我对她笑。

 "刚看到还真吓了我一跳。"

 "给你看样东西。"我拉着她进了外婆的卧室,将昨晚写好的文字给她看。

  她坐下来,仔细地阅读着,我也安静下来,看着她。她认真地读我的文字,这让我很高兴。我感到一种满足。于是也很安静地看着她,不想吵到她,但我又急切地希望她快点看完。

  终于,她放下了稿子。

 "怎么样?"

 "虽然有些词我不太明白,但是我感受到一种情绪。是在写婆婆吗?"

 "你知道吗?昨晚,当我化好妆,梳好头发,再穿上她的旗袍。我站在镜子前,就觉得自己变成了她。我觉得我就是她。接着,就有种强烈的情绪在我的脑中翻腾。我急切地想找到一些寄托,拉开抽屉,就看到那叠纸,然后我就开始写。我在写她。不不不,是我变成了她在写自己。"

 "小妍,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你要继续写,写成一个长篇小说。然后拿去出版社,这样,你的文字就会被很多人看到,也会有很多人像我们一样崇拜婆婆,把她当成一个女神。"

 "长篇小说,我可以吗?"

 "一定可以的,到时候我要当你的助理好不好?"

 "好啊,那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那你要加油写,我会监督你的。"

 "知道了。"

  难道我真的可以像外婆期待的那样,成为一个作家?我没有完全地辜负她。如果我不能幸福,那我要成为一个作家。

  我已经很困了,躺在窗上,便立刻睡了过去。


  醒过来之后,又是下午。下午起床,总是昏昏沉沉的。我想,从明天起一定要恢复正常的作息。然后我就走到桌子前,拿出笔和纸。我看着昨晚的文字,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动比。我似乎有很多的情绪,可是却无法表达。

  外婆,外婆。接下来要怎么样呢?那是一个离我太过遥远的年代。

  我觉得头很晕,肚子很饿,猛然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厨房空荡荡的,于是我上街去买吃的。

  黄昏,几乎所有的摊都收了,我走了很久,买到几个已经冰凉的馒头。

我重新坐回桌前,面对密密麻麻写着文字的几张纸和厚厚一叠白纸。我渴望有很多人热爱我的文字,崇拜我的外婆,可是我现在却写不出来。长篇小说变成了一个遥远的,悬在天边的梦。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我怎么能指望自己能顺利地完成一部长篇小说?我啃着冰凉干涩的馒头。我的脑中没有任何可以和昨夜媲美的文字,我感到无比地沮丧。如果我不能写得很好,那我就不要写。我宁愿别人看不到我的文字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残缺的文字。我宁愿别人不知道我的外婆也不要他们看到一个不完美的女人。

  我很难过,可是我依然动不了笔。那些忧伤如哽在喉,却无法将它们引导出来。

  休息一下吧。我告诉自己,然后趴在桌子上。我将啃了一半的馒头扔在一边,然后趴在桌子上。我没有睡觉,只是睁着眼睛。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但是我的心变得无比平静。

  我就那样一直趴了很久,当我终于坐起来,窗外再一次变成了一片浓烈的黑色。像墨一样深远。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今天不写了,睡觉吧。

  我站起来,情不自禁地想去外婆房间看看,于是我推开门走了进去。灯光下,我再次看到那紫檀木的梳妆台。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可是却强烈地吸引着我,让我不知不觉地就走过去,在镜子前坐下。我伸出手去拿桌上的胭脂,我在自己的脸上涂抹着,很小心,很仔细。我努力地将自己勾勒成外婆的样子。她是我的神,我要变成她的样子。我再一次将头噶盘起来,戴上水晶发饰。那些水晶是否如星辰一样在我漆黑的头发上闪亮?

我走到衣柜前,拿出外婆的旗袍穿上。这一次,我径直走到镜子前。我看到自己和外婆重合。镜子里的女子,是我们的重合。

  我再一次感觉自己变成了外婆。为了爱等待一生的女人。

  我站在镜子前面,欣赏着镜中朦胧灯光下的那个女人。

  她是我, 还是外婆呢?

  我看着她,一直看着。我从来没有这样对自己充满了欣赏。外婆的旗袍,穿在我身上,竟是那么的合适。

  我又变成他她,我在这里等待,重复着她的等待。我突然又有了写出她的故事那种强烈的欲望。我将稿纸拿到她的卧室,像昨晚一样坐下来,故事的脉络渐渐变得清晰。于是我动起笔来,忧伤的情绪在我的胸口排队,我甚至怀疑这些文字是不是我写出来的,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指导我吧?我竟然清楚地看到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我对它那么陌生,可是我情不自禁地想要走进去。那是外婆的世界吗?

  我不停地写着那些文字,那些故事。我渐渐写出了那个高贵女子的特性。她是我的外婆,我将她的优雅变成了文字,文字中的她渐渐地丰满起来。变得鲜活而生动,我仿佛看到她的重生。这个发现另我无比惊喜。

我的外婆,她在我的笔下重生。

  想让更多人看到我的文字的欲望更加地明显,变成了一种急切的期待。我要快点完成它。我这样想,笔下又蔓延出一大片文字






我终于完成了你的重生



天亮起来的时候,我也停下来了。我看着这春天的早晨,我很疲惫。我在写作的时候无比的兴奋,天亮了,疲惫排山倒海。

  我很饿,可是懒得出去吃东西。我走到堂屋,看到桌上还剩着几个馒头,于是就拿起来咬。那冰冷干涩的面粉味道噎得我很想吐,但是我必须要吃一些东西,所以我忍受着那种反胃的难受,机械地吞咽着冰冷的馒头。

  我听到有人在敲门,我迅速地将馒头放回盘子里,喝下一大口水。我现在穿着外婆的衣服,我代表着我的外婆,不能让别人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小妍,你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啊!"我看到雅玫明亮的笑容。

 "我……我没听到。"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我昨晚一直在写。雅玫,到了晚上,我就变成了她,我停不下来。"

 "那你可得快点完成。哎,你就吃这些馒头啊?"雅玫伸出手去拿。 "这么硬。"

 "我,我不想出去吃。"

 "你等着,我回家给你弄点饭过来。将来的女作家怎么能在家里吃馒头,等着我啊!"雅玫说着就跑出去了。我坐下来,将那些馒头掰着玩,我轻轻一弄,就掉下了好多的面粉屑。

 "快吃吧。"雅玫将菜篮子的盖揭开,我闻到米饭和菜的香味。已经失去知觉的胃突然强烈地感觉到饿。我不顾形象地捧着碗大口地吃起来。

 "原来你会做这么好吃的菜呀。"我将空碗给她看。

 "你不会做饭,要不我以后每天给你送饭吧,顺便监督你写小说。"

 "好啊,那我就不用吃冷馒头了。"


  从那天以后,雅玫真的坚持每天来给我送饭。而我,就那样习惯了昼夜颠倒的生活。我会在黄昏的时候醒过来,走进外婆的卧室,在紫檀木的梳妆台前化妆。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努力照着她的样子去勾勒,然后穿上她的旗袍,站到镜子前。我目睹了自己怎样变成了她。然后我就坐下来开始写,一直写到天亮起来的时候,我停下来一会,雅玫就给我送饭来了。

 "小妍,你一定要坚持写,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文字。"她这样告诉我,给了我无限的信心和勇气。

  吃过饭之后,我又沉沉地睡去。我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厌其烦地扮演着我的外婆。时间于我已经没有意义,我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昨天。只有那越积越厚的稿子证明了我这些日子的存在。


  我是一个容易厌倦的人,而写作又是一件不容易感觉到新鲜的事。渐渐地,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渴望夜晚的到来,我甚至害怕。但我依然享受着黄昏的时光,扮演外婆似乎是一件令我永不厌倦的事。我穿过了她衣柜里每一件旗袍,我依然最喜欢那件白底紫花的中袖旗袍。小时候,我就是那么地渴望它,而现在,它终于可以紧密地和我的身体结合在一起。

  小说的发展似乎越来越不受我的控制,似乎越来越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那些华丽的文字堆砌成了一个高贵的女人,而我把自己也放进去了。女主角同时具备了我外婆和我两个人的特点。我害怕再继续写下去,我害怕我再次动笔之后,又发现和原来的想法有不同的地方。我将小说从头看了一遍,我甚至想,就让它这样残缺着吧。

  有时候我写着写着就烦躁起来,我将笔扔到一边,看着纸上的字,然后站起来,眼睛的余光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我走过去,看着自己,就变得安宁起来。我看着,就那样看着,我故意忘记这是写作的时间,故意忘记时间在这样的凝视中就过去了。

  每天早上,雅玫准时地敲响我的门,送来饭菜。她会关心我小说的进度,情节发展。我很高兴地讲给她听,我假装写得很轻松。她就会兴奋地憧憬。我不想告诉她我的苦闷不想告诉她我整夜整夜地站在镜子前看自己。我开始害怕动笔,我开始迷恋自己。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完成这部小说,这是我外婆的重生,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小说里有了我的影子是因为我对她爱之深。我竭力地说服自己,我控制着自己坐在书桌前,不要站起来。渐渐地,开始往下写,虽然不像刚开始那样写到停不下来,可是,我总算又开始写了。我知道,我要克服一切艰难,这是我第一次强烈地渴望做成一件事。

  再一次给雅玫讲小说中的情节,心里不再充满空虚与愧疚。

  我要完成,我可以完成。


  今晚,是写小说的最后一晚,我化好妆,穿着外婆的旗袍站在镜子前。

 "今天就要完成了。"我告诉自己。

  我坐在书桌前,拿出那密密麻麻的一叠稿子,它们都是我用心堆砌出的文字。那是一个我由陌生到熟悉起来的世界。而今晚,我就要与它告别,与那个世界里悲欢离合的男女告别。曾经,我努力地去挖掘他们的忧伤,我将他们的伤痛和难过全部经历一遍,然后就令我自己变得无比忧伤起来。而现在,那些给我快乐伤痛的人们,我就要与他们分别了,再也不能体会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情绪。他们就这样离开我了,那今后我该干些什么呢?应该怎么办呢?我这样想,心里感到无比的空虚,我甚至不想把它写完,我想留着它,再多留几天,不要这么快就离开我。可是我的手却一直在纸上写着,我无法停下来,这个故事令我震撼。我英勇的外公,高贵的外婆。我在这一夜结束了他们的故事。

  当我划上最后一个句号,天还没有亮,我看着完成的稿子微笑。

  外婆,我终于完成了你的重生。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终将到达的彼岸

我站到镜子前,再一次凝视镜中的女子。是她陪伴我完成小说的,而今晚,她也要离开我了。我微微一小,走出外婆的房间,我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取下水晶的发饰,披散了头发。我再次变成了自己。我的心里有隐隐的不舍,我终究不是外婆。



  我听到雅玫在敲门,天亮起来了,天总是会亮起来的。

 "吃饭了。"雅玫提着篮子微笑。

 "雅玫,我已经写完了。昨晚,写完了。"

 "真的吗?"她惊喜地跑进屋,将饭菜放在桌上。"快给我看看。"

我从外婆的房间拿出稿子,她接过去兴奋地翻阅。

 "天哪!这么多,你太了不起了。"

 "它就像外婆的重生。"

 "小说叫什么名字?"

 "终将到达的彼岸"

 "终将到达?她等到他了吗?"

 "没有。这是她的信念。而且,她走的时候跟我说,他来了。我相信她是真的看到他了。"

 "小妍,我们去上海。"

 "去上海,可是。"

 "你不许退缩,我们要让这本小说出版。"她看着我,眼神坚定。

 "好。我们去上海。"

 "明天就去,我先回家了。"她的眼中充满了兴奋的火花。


  雅玫走后,我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我早已习惯这样昼夜颠倒的生活,我在明亮的光线下,安稳地沉睡着,我终于完成了我的小说。于是,我睡得很安稳,我觉得我所有的忧伤,快乐和苦痛都被全部掏空,我只剩下一个空壳。不用思考,不用难过。

  我依然在黄昏的时候醒过来,然后习惯地走进外婆的房间。我在梳妆台钱坐下,猛然想起,小说已经完成。我准备拿胭脂的手停在半空,我像是突然间失去了依靠。于是我坐回书桌前,拿出那叠稿子,用我的身份阅读关于外婆的文字。

  真的可以让很多的人看到我的文字吗?


  我想起雅玫说明天就去上海,于是开始收拾衣服。在我回到凤凰镇的时候,我以为我就会一直留在这里了,不再回到繁华的上海。可是,我明天又要离开这里,回上海了。

  我收拾着衣服,猛然发现,现在已经是8月夏末时节了。而我的记忆仍然停留在3月的初春。我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了5个月。除了江雅玫,再也没有见过别的人,可是我却不感觉孤单。从什么时候起,我就感觉不到孤单了呢?

  这毫无记忆的五个月,就这样过去了。仿佛刚刚进入初春,秋天就快来了。也好,都是我喜欢的季节。我写完一个故事,用了一个季节的时间。

  收拾好行李之后,无事可做,我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天亮。同样的天,白天的时候清晰而透明,到了夜晚就浓郁而神秘。而我,已经习惯了夜晚,逐渐淡忘了白昼。


  天亮了,雅玫很早就在外面敲门。我打开门,她手中提的不再是香味四溢的饭菜而是一箱行李。

 "为将来努力了。"她一脸明媚的笑。

 "等我一下。"我进屋提起了行李,我再一次要离开这里。

 "走吧。"

 "好。"厚重的木板门发出"咯吱"的声音。它是在欢送我还是在挽留我?


 "从小时候起,我就想离开凤凰镇。我不喜欢那个拥挤的家和家里面拖着鼻涕的弟弟妹妹,那时候我唯一的乐趣就是幻想,我知道上海是一座很大很繁华的城市,可是它离我非常遥远。有时候我听到火车鸣笛的声音,就会想,这列车是去上海的吗?车上的人真幸福啊!如果我也能坐在那车上该多好。可惜,这只是幻想而已。我还是要回家干活,洗衣服,喂弟弟妹妹们吃饭。我甚至有过离家出走的念头,但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怎么走,我没有勇气,也没有钱。不过现在好了,我终于坐在了去上海的火车上,我要去那个从小就幻想的地方了。其实,我是溜出来的,他们不会同意我去上海,可是我讨厌那种现世安稳的生活。"火车上,雅玫缓缓地讲述着这一切。我静静地听,第一次感觉我是如此了解她。

 "可是,万一小九回凤凰镇找你。"我不想她失去幸福的机会。

 "小妍。那是不可能的,英国是什么地方?他去了那里怎么还会想到我?你知道我当初是怎样求他不要去的吗?可是他还是走了,别人是靠不住的。"

 "也许,他真的会回来呢。"在这纷繁的世上,我总是抱着一些美好而遥远的幻想,我逃避现实,逃避真相,我被自己蒙骗着。

 "也许我应该像你一样相信一些美好的东西。"她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我们离凤凰镇越来越远了。"

  我们远离了凤凰镇,究竟是远离了安宁的幸福还是远离了沉沦的哀伤?


  出了车站,我们很快在附近找到一家旅店,雅玫选择了靠窗的房间,她趴在窗台上,一直安静了很久,我走到她旁边,她认真地看着下面的人。她的眼中不再充满兴奋,只是很安静,很认真地看着下面的大街。

 "你闻到一股味道了吗?"她幽幽地开口。

 "什么味道?"

 "幸福的味道。"她笑了。她美好地憧憬着。而我却疲惫地躺到了床上。我似乎已经不太习惯在白天醒着了。我已经颠倒了自己的生活。



锦衣夜行的倔强女子

我在黄昏的时候醒过来,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我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和雅玫一起从凤凰镇来到了上海,可是雅玫已经不在房间里,于是我下了床,走到窗台边,我像她一样趴着,看下面的人来人往。可是我没有闻到幸福的味道。我很怀念,如果是在凤凰镇,现在就可以去外婆的房间了,我可以坐在梳妆台前,将自己装扮成她。

  我走出旅馆,来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从我身边穿梭而过,我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多人,我已经忘记了怎样在人群中行走。

  华灯初上,我一个人低着头在街上匆匆地走,和那些赶着回家的人一样。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加快了脚步,任由这一双脚带着我走向未知的前方。我不知道自己会到达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只是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前方似乎有着巨大的吸引,指引着我不怕劳累地走过去,或许我只是想让自己就这样走下去,隐没在人群中行走。

  我就那样走了很久,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下来。

  我的对面就是南街口。我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依旧是脏乱的街道,低矮的房子。我停下来,我知道自己终将走过去,可是我还是犹豫,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表演给自己看,我终究还是走过去了。我再次走在南街口的街道上,曾经无数个深夜,我踩着一地的蔬菜果皮在黑暗中摸索,直到可以在看不见路的时候自如地行走。现在,我再次走在这条路上,越接近我们的房子,我越感觉到害怕。我看见从窗户透出来的灯光,我再次停下来,不再往前走。我就那样看着,然后听到房里传出来的钢琴声,忧伤而悲切地在这狭小的街道上回响。我知道是爸爸在弹琴,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弹琴,自己也很久没有弹过琴。这琴声让我熟悉而欣喜。我靠在墙上仔细地听,看着那不远不近的灯光,没有再走进去的念头。偶尔有经过的路人奇怪地看我,我都不在乎,我静静地听着这久违的音乐,听得我心里排山倒海地难过。在我忍不住要流泪的时候,我走过去,将一叠钱从门缝里塞进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回走了。我匆忙地走,踩着这一地的垃圾,钢琴的声音却一直尾随在后,越来越小声,越来越淡,终于完全消失了。我走了很远很远,确信不会再听到钢琴的声音了,才停下来。天已经黑了,可是我丝毫没有倦意,我不知疲倦地在大街上游荡,经过一个个夜归的人,我是个锦衣夜行的倔强女子。

  对于黑夜,我没有丝毫的害怕,我甚至发现自己越来越沉迷在黑夜中。夜晚如此地静谧与安宁,这浓浓的黑色仿佛遮盖了一切的丑恶,世界变得如此单纯而安静。我在这黑暗中行走,感到无比的快乐,我一直行走着,我将自己封闭起来5个月,整整与世隔绝5个月,我太久没有走路了。现在,我的双脚需要完全释放,它们想要行走,要补偿着5个月欠缺的行走。高跟鞋的声音在黑暗中空旷地回响,充斥着我的耳朵,成为了最美妙的音符。

  我就那样不知疲倦地走了一夜,天亮的时候,终于走回了小旅馆。

 "小妍,你昨晚去哪了?"雅玫焦急地抓住我。

 "我醒来的时候你不在,我就出去了。你知道吗?我在街上走了一夜。"

 "你的时间还没调整过来吗?"

 "还没有。"

 "我们去出版社吧。"

 "好。"



  那段时间,我们每天拿着稿子去出版社,很辛苦。可是我们心里有坚定的信念,我相信这是很好的文字。后来,终于有出版社说会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兴奋地回到旅馆。每当听到有电话铃声响起都忍不住心跳加快。我们不敢离开旅馆,生怕漏接了出版社的电话。

 "雅玫,你真的相信我可以吗?"我躺在床上,懒懒地问。

 "当然相信了。"

 "可是我总觉得不会那么顺利。"

 "困难肯定是会有的,但是我们不怕。"

  雅玫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楼下大妈叫我接电话。

 "雅玫,是在叫我吗?"

 "是啊 ,快去快去。"

  于是我匆匆忙忙地跑下楼去。真的能有很多人看到我的文字,看到我的外婆了吗?


 "你好,你是柯小妍吗?"

 "我是。"

 "我是出版社的清文编辑,我看了你的稿子,我们可以面谈吗?"

 "可以,当然。"

 "那明天下午2点,在绿源咖啡吧。"

 "好,谢谢你。"挂掉电话,我匆忙地跑上楼。


 "怎么样?"

 "明天下午2点面谈。"

 "加油。"雅玫兴奋地拥抱我。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幸运总是不会一帆风顺

"你好,你是清文编辑吗?"我走到一个五十多岁男人的面前。

 "哦,是柯小姐,请坐吧。"他对我微微点头,很严肃的表情。

 "您觉得我的小说……"

 "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柯小姐你的文笔很好,小说的情节也很好。只是,小说的立意如果能改一下,那样就更好了。"

 "您的意思是?"

 "我希望这个女主角柔弱一点,现在她好象是一个神的形象,如果能够把她写成一个弱女子,引起人们的同情和怜悯,这样最好了。"

 "可是,这个女主角她是真有其人的啊!她就是文中那个样子,作为一个女神的形象,这样不好吗?"

 "如果把她改成一个弱女子,我们可以为你出版,并且,你会赢得更多的读者。"

 "如果,不改呢?"

 "那我们就无法合作了。柯小姐,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考虑好了可以来找我,或者给我打电话。"他站起来走了出去。我坐在那里,之前的快乐和兴奋烟消云散。外婆怎么可能是被人同情和怜悯的形象呢?她是那么地高贵。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犹豫了很久,还是将他的联系方式放进了包里。完成这个动作之后,我想,难道我真的要改吗?然后我站起来,忘记那个动作和那个对自己的询问,我也走出了咖啡厅。

  幸运总是不能一帆风顺地抵达我身边。

  我走到大街上,初秋微凉的风吹在我的身上,我开始漫无目的的朝前走。我停止一切思考。隐没在人群中的行走令我感到快乐。在这样的行走中,我可以忘记一切。我喜欢上这样的行走,没有目的,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目的地。没有目标,所以不会偏离轨道,不会迷失方向,也不会失望。让我这样永不停歇地走下去吧。

  曾经我以为,我所要做的,只是完成这本小说,用那些隐藏在我心里的华丽忧伤的词和文字堆砌出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过程里,我兴奋过,快乐过,惊喜过,害怕过,逃避过,不舍过。我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情绪,我将它们像珍珠一样镶嵌在我的文字里。我那么用心地写,只是希望有很多的人能爱我的文字,看到我那高贵优雅的外婆。在我写不下去的时候,我就鼓励自己,"写吧,快写吧,写完了就会好了"。于是我抱着这个坚定的信念写下去。当我终于完成的时候,我以为,真的就会好了。为此,我再次回到伤害,这个繁华到令我害怕的地方。可是却要让我改掉我最不愿意改的地方,如果将外婆改成了一个人人同情和怜悯的女子,那么这本小说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呢?这本小说将不能成为她的重生。如果不改,将不会有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文字,喜欢它们,爱它们。

  我使劲地敲打自己的头,想把这些东西全部敲掉。我一直在行走着,并且很匆忙。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匆匆赶路的人。我在街上不停地行走,像是急着要到一个地方办什么重要的事,可这只是假相而已,事实上我只是在没有目的地走,或者说我的目的就是行走而已。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黄昏,天地之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一切变得朦胧而模糊。我就这样走了一下午,可是却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想法。我的脚已经很痛了,我知道,它们又磨破了皮,可是我喜欢这样真实而刺激的疼痛,不似心里隐隐约约的痛那样,绵延不绝,却找不到伤口在哪里。

  天黑了,就看不到一切伤口于丑恶了。

  天黑了,回家吧。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勇敢一点。


 "小妍,你又跑去哪里了?"雅玫看到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我,在街上随便走走。"

 "那小说的事怎么样了?"我突然很后悔回来,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很难过。

 "恩……编辑说写得很好。"

 "有希望?"

 "可是,他说要改一下。"

 "那就改呀!来,坐下改。"

 "可是,他希望我把外婆写成一个让人怜悯的女人。"

 "女人好象是柔弱一点比较招人喜欢,那你快改吧。"

 "雅玫,我外婆是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和怜悯的。那样,就不是我外婆了。"

 "但是编辑不是让你改吗?"

 "我……我不想改。"

 "不改,那怎么样呢?"

 "他说,如果不改就不能合作了。他给了我他的联系方式,他说,如果我愿意改就可以找他。"

 "什么叫如果愿意改?难道你真的不准备改吗?不改就不能出版对不对?那你为什么不改呢?"

 "可是,那是我的外婆。"

 "我知道你有多爱婆婆。可是她已经不在了,不可能再复活过来。这本小说对你很重要不是吗?你要往前看,不能有太多顾虑呀。"

 "好了。雅玫,让我睡一下吧。"我走到床前,重重地倒下去,很快就睡着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16:3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看不到的伤痕累累

我觉得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很久,可是睁开眼却看到窗外浓浓的黑,于是我又迅速地闭上眼睛。我听到雅玫在另一张床上翻来覆去,是因为我的事睡不着吗?我感到很难过,我紧紧地闭着眼睛,却再也无法睡着。我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睡觉了,刚刚恢复过来几天,还不习惯。对,一定是这样的。

  就这样吧,明天就回凤凰镇。我做出这个决定,心里突然空虚得很难受,这5个月的努力就这样成为了白费。我的文字,就留给我一个人孤芳自赏。

  就这样了,就这样吧。我觉得心里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如雾一般地弥散,然后越来越浓,最后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第二天早上,雅玫很早地就把我叫醒。她看着我,眼睛红肿,仿佛一夜未眠。

 "小妍,告诉我你最后的决定。"

 "对不起。"

 "绝对不可以吗?"

 "我不能让我的外婆被众人怜悯。"我拿起桌上的那叠稿子,放进行李箱里。"我们回凤凰镇吧。"

 "不行。"她抢过稿子,"不回凤凰镇,小妍,我们不要回去好不好?我好不容易来了上海,怎么可以再回去呢?"她把我的稿子放在胸口,我知道那是她的希望,我都觉得自己有时候固执得太过残忍,可是这低头的一步,我却无论如何都跨不出去。

 "我们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把清文的电话给我。"

 "干什么?"

 "我去找他,去求他。"她从我包里翻出电话号码,拿着我的稿子匆忙地跑出去了。这一系列动作快得令我来不及反应,只是房间突然安静下来。我坐在床上,我在想,我没有阻止她,是不是也在期待奇迹的发生?

我倒在床上,再一次睡过去了。睡觉,真是逃避问题的好方法。可是我似乎总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楼下的电话铃响,听到有人在外面走动的脚步声,或者窗外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我真实地听到这一切,又似乎仍然在梦境中。当我睁开眼睛坐起来,似乎刚刚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已经是下午,可是雅玫还没回来,我看着那扇黑色的门,它安安静静地关闭着,我希望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的声音,打开门看到雅玫一脸明媚的笑容。或许,她还会带来一个好消息。我一直坐在床上,看着那扇门,我在想,雅玫回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我该怎么样迎接她。如果失败了,没有奇迹发生,我应该安慰她吧。我这样坚定地毁灭了她的希望。我想着她独自在街上行走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很难过,我可以允许自己孤单和失望,怎么可以允许别人因为我而孤单和失望呢?

  可是我一直从下午等到晚上,她还是没有回来。整整一天,她都没有回来。我的难过和愧疚演变成了害怕与担心。我走到窗边,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心里感到一阵阵的空虚,于是我走出旅馆,准备去找她。

  我再一次在大街上行走,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找,去哪里找。我只是固执地往前走,抱着希望,希望可以在街上遇到她。我一直往前走,我的身边穿梭过一个又一个的人。我在想,雅玫为什么不回来呢?她在哪里?在干什么?难道她和我一样,受到打击之后,在街上不停地行走吗?她是多么地喜欢上海啊!这个她从小时候就幻想的城市。我知道小时候就占据在心里的信仰具有怎样的分量。这是无法割舍和丢弃的。我知道这种和梦想就差一步之遥的感觉是多么让人遗憾,而我竟是给她遗憾的人,她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就像我不明白哥哥为什么那样做。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别人看不到的世界,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愤怒地哭,忧伤地笑,没有人可以看到。

  我一直行走,甚至忘记了最初的目的。我喜欢上这样的行走,一直走到筋疲力尽,一直走到体能的极限。我沉迷在这个自己发明的游戏里,走火入魔。而高跟鞋的声音则是魔鬼的使者,它勾引着我亦步亦趋地向前。我匆匆地走,将焦急写在脸上,恨不得告诉每一个经过我身边的人"我很忙"。我要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忙着办事的人,而不是个无所事事的行走者。我继续匆忙地往前走,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自己的极限。我想,我迟一点回去,也许我走到半夜三更,或者第二天早上,那么我回到旅馆,雅玫肯定就在房间等我了。我不想再回去等待,我讨厌等待的感觉,讨厌那扇安安静静,没有响起来的门。所以,让我继续走吧。我的脚很辛苦,被磨破皮的地方,伤口还没有长好,又在我长时间的行走中裂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肉,朝我张牙舞爪。我的一双脚变得很狰狞,到处都是未好的伤,可是我不在乎,因为脚是可以隐藏起来的,我用袜子和鞋将它们武装起来,别人只能看到一双精致的皮鞋而看不到里面的伤痕累累。

  只要是别人看不到的伤痕,没有人同情怜悯或是指指点点,那就算不上是伤痕。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虚度了两个季节

当天微微亮起来的时候,我想,可以回去了,可以回去了吧。我已经很疲倦了,于是我开始往回走。我喜欢这样天蒙蒙亮的时刻,即将升起来的太阳在天边放射着霞光,昨晚的月亮还淡淡地悬在空中。这是白昼与黑夜的重合,空气变得很湿润,偶尔有匆忙赶路的行人,路边早餐摊上的豆浆油条冒着热气,一辆自行车穿梭而过,铃声划破了空气中的寂静。

  这样美好而详和的画面令我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我既渴望欣赏,又觉得自己破坏了画面的纯粹。只是这样的安宁时刻通常都很短暂。很快,街上就有了更多的车,更多的人。我一边庆幸地混迹在人群中,一边怀念前一刻的美好。

  在快要到达旅馆的时候,我的脚步变得慢下来。我想,我回去得越晚,雅玫在房间里的可能性就越大。这样,我就不用像昨天一样焦急地等待。我希望她还是像以前一样跳起来责问我昨晚怎么又没回来。

  可是我打开门,房间内依旧空荡而安静,我一身的疲惫彻底坍塌,跌坐在床上,心里一阵一阵地闷。我不断地猜测着可能发生的事,脑中不断地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我惊恐地倒在床上。

  睡觉吧,睡觉吧。也许睡醒了,她就回来了。

  难道雅玫会像当年的景绣一样,突然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从此杳无音讯吗?或许她是在生我的气,她只是生气而已,过几天肯定会回来的。

  五天吧,就五天。五天之后她一定会回来的。



  我给了自己五天的时间。第一天过去了,她没有回来。第二天过去了,还是是没有回来。我突然害怕第五天的到来,如果她还是没有回来,那怎么办呢?我是不是又再给自己一个五天?

  我每天呆在房间里,不敢出门。我仔细地听楼下有没有电话响起。我想,也许她会给我打电话。我生怕错过她的电话,每天只是在旅馆门口买一点简单的食物吃。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一个月。我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希望与失望。她还是没有回来,我始终还是没有接到她的电话。

  在雅玫失踪一个月之后,我终于走出旅馆。我犹豫地往警察局方向走。也许,如果我去报案,就可以很快找到她。我缓缓地在街上走,不再假装匆忙,因为我的心里无比沉重。是我将她带到上海来,难道要害她成为失踪人口吗?我一抬头,赫然看到警察局的牌匾,我停下来,我知道如果现在没有不顾一切地走进去,那我就走不进去了。我停了下来,我已经知道自己不会进去,但是我没有立刻离开,因为我不知道离开后又该往哪个方向走。所以我站在那里,不想走,不想动。我没有进去,是因为我觉得如果我没有报案,那么雅玫就不算是失踪。她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而已,可是如果我报了案,就不得不接受那些冰冷的询问,像描述一件物品一样地描述她。我不想面对。我这样想着,转过身迅速地离开了这里,好象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走进去了。

  我很快地回到旅馆,房间依旧空荡荡的。雅玫的衣服和行李箱还是像一个月前一样放着,带着浓浓的她的味道。仿佛她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到底是什么地方让她这样流连往返呢?我心里的愧疚渐渐变成了不好的预感,隐隐约约地在心里升腾,但是我故意忽略它,让它没有蔓延的条件。


  我就那样等待着,抱着她终会回来的坚定信念,一等就等了三个月。仿佛突然从初秋就到了寒冬。我就这样虚度了两个季节。

  在这个小旅馆的房间里,我感到无比的压抑,我害怕了这样无限期的等待,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抱着强烈的希望,期待敲门声响起,期待有我的电话。我订阅了报纸,每天仔细阅读有没有什么案件发生。我害怕看到,却又放不下。只是三个月以来上海的治安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案件,而我依然没有雅玫的消息。

  墙角的旧报纸积累得越厚,我就等待得越久。到底要积累到多高多厚我才能再次看见雅玫呢?她的消失太突然了,突然到直到今天我都不敢相信她真的不见了。




她是我的,不是你的

早晨,我缓缓地下楼拿报纸,周大妈热情地递给我,然后她说了一句话。

 "小妍呀,你看,报纸上说最新出了个女作家,叫江雅玫,和你朋友一个名字呢,不会真的是她吧?"

 "江雅玫?"我没有听清她还说了些什么,我想也许是我听错了。先不管她说什么,报上真的有江雅玫的消息吗?我接过报纸,赫然看到醒目的大字。"美丽女作家江雅玫首部小说《一生等待》今与读者见面"。下面的什么字我已经看不清了,我只是在想,搞错了,不是的,这本小说叫《一生等待》,不一样的,肯定不一样。只是同名的人而已,太巧了,真巧呀!

 "下午还有见面会,听说挺隆重的。"

 "谢谢你,我上楼去了。"



  我很害怕,却又自虐般地看了全文报道。我努力地阻止自己乱想,可是头脑却不听使唤。我记下了见面会的地址,然后出了门。

 "请问这里有《一生等待》吗?"我走到书店门口。

 "当然有,这本书卖得可好了。听说作者是个二十岁 姑娘,了不起呀。"店主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给我。封面做得很精致,很漂亮。

  我就要翻开它了,我有点害怕,却竟然还有一点兴奋,一种即将揭穿真相的兴奋。我看着那漂亮的封面,我知道我终将翻开它,于是我翻开了。我看到那个令无沉迷的开头,原来它们变成铅字是这么整齐和漂亮,就像世面上任何一本书一样,带着墨香,刚刚好的厚度。我看着那个开头,忘记了这本书不是以我的名义出的,只是我看到自己的文字就感觉到无比亲切。我抚摸着它们,甚至想亲吻它们。可是当我继续往后翻的时候却难过极了。我看出这是已经被改动过的,我看了几页,看得出来。我对我的文字是多么的熟悉和热爱呀!别人毫不留情的改动我怎么能看不出来?我从未如此绝望的难过过。绝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我是个容易流泪的人,可现在竟然无法哭泣。我只是不停地翻书,我没有看进去一个字,可是我不停地翻。我想停下来,但是停不下来。


  离见面会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头脑一片空白在街上游荡。让我一直这样走下去吧,让我筋疲力尽,让我的双脚再次血肉模糊,让它们彻底地疼痛。我一直在街上走,我就想一直这样走下去,可是我还是走到了见面会的地方。我看到门口挤满了很多的读者,他们手中拿着书挥舞成一片。他们是热爱这些文字的,可是女主角不是这样的。如果女主角是个高贵坚强的形象,你们还是会喜欢得如此疯狂吗?我远远地站着看了很久,我的文字就这样轻易地变成了别人的。

  我终于走过去,奋力地朝人群中挤。让我进去,让我挤进去看看她,看她是怎样心安理得地坐在上面的。我听到记者提问的声音。

 "江小姐写小说的过程辛苦吗?"

 "当然会有辛苦的时候,但是我的努力在今天得到认可,还是很高兴。"

 "那江小姐写小说的目的是什么?"

 "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文字,爱它们。"

  我的眼泪掉下来,为什么连这些话也要原封不动地照搬?那是我的文字,你能体会到有人爱它们会让自己多幸福吗?可惜,你体会不到的,因为这根本不是你的文字。可惜,我也体会不到了,因为它们被改得面目全非,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我继续奋力地朝前挤,终于挤到了最前面。我看到她,坐在高高的台上,化着漂亮的妆,看起来真是个美丽的女作家形象。我看着她,突然变得无比平静,我就那样看着,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

  记者们继续接二连三地提问。

 "江小姐下一本书准备写什么呢?"

 "我还没有想好,但是希望到时候大家还是会喜欢。"

  表演吧,继续表演,继续虚伪地笑吧。我的心很疼痛,可是我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知道在这里我什么都不能做,如果我责骂,哭闹,只会让人瞧不起。我周围的人群里不断地发出尖叫声,掌声,而我则无比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我仿佛在另一个空间里,我甚至在想,他们会不会看不见我?我觉得身体很轻,像要飘上云端的轻。我旁边嘈杂的叫喊声和记者接连不断的提问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声音。我是不是真的已经和大家不在同一个空间了?

 "江小姐的描写很细腻,是生活中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吗?"这个问题刺激了我飘忽的思绪。我看着台上的江雅玫,紧紧地咬住了牙齿,咬到想吐,可是我一直咬着。

 "确实有,文中的女主角,就是我的外婆。这是她的故事,我……"

 "不是的!"我大声地喊出来。不是想好了要镇定不要冲动的,啊?为什么喊出来了呢?为什么没有控制住自己呢?记者们敏感地将相机对准我,闪光灯不停地闪烁。我已经没有退路,"她不是你外婆,她是我外婆。你抢走了我的小说,为什么还要抢走我的外婆?你把她改成这个样子,你有什么资格那样说?"我质问她,眼泪落下来,可是我觉得我没有哭。我只是很镇定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说出那些话。周围的人赶忙拉着我的胳膊,保安也站到了门口,他们一定以为我会冲上去,可是我没有,我只是任由他们拉着站在那里。

 "这位小姐,你和江小姐有什么关系吗?"

 "请问是有人雇你来闹场吗?"

 "或者是你想利用江小姐制造新闻?"

 "能详细解释一下刚才那些话的意思吗?"

  闪光灯和记者们犀利的追问铺天盖地而来,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我知道我这样站出来没有任何的说服力,可是在我听到她说这本书是在写挖破的时候,我就无法控制地喊出来了。她已经利用了我,怎么可以再利用我的外婆?

  记者们不停地追问,周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而我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看着江雅玫,死死地看着。她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就匆匆地下来了,然后示意保安放我进去。她把我拉到一个角落。

 "你现在说的话不会有人信的。"

 "她是我的外婆呀,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呢?她是我的外婆。雅玫,她不是你的。"我抓着她的手,仿佛是在哀求她,仿佛她抢走的是我外婆而不是我的小说。

 "对不起,我也是没有办法。"

 "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外婆?为什么呢?"

 "这样吧,你去绿源咖啡等我,见面会完了我去找你。我知道,总要说个清楚的。"

 "雅玫,你搞错了,她不是你外婆,你弄错了。"我喃喃地重复着,仿佛这是个她不知道的秘密。

 "不要再闹了,你从后门出去吧。"她一招手叫过来一个人。"带她从后门出去。"

  于是我跟着那个人走了。我低着头,仿佛犯错的是我,仿佛我真的是个来恶意闹场的人。我缓缓地走,低着头。我不要看到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看到我。我以为我看不到他们,他们也就看不到我了。我以为只要我愿意相信美好,美好就会存在。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得很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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