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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30 02: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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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广东东莞
虚度了两个季节
当天微微亮起来的时候,我想,可以回去了,可以回去了吧。我已经很疲倦了,于是我开始往回走。我喜欢这样天蒙蒙亮的时刻,即将升起来的太阳在天边放射着霞光,昨晚的月亮还淡淡地悬在空中。这是白昼与黑夜的重合,空气变得很湿润,偶尔有匆忙赶路的行人,路边早餐摊上的豆浆油条冒着热气,一辆自行车穿梭而过,铃声划破了空气中的寂静。
这样美好而详和的画面令我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我既渴望欣赏,又觉得自己破坏了画面的纯粹。只是这样的安宁时刻通常都很短暂。很快,街上就有了更多的车,更多的人。我一边庆幸地混迹在人群中,一边怀念前一刻的美好。
在快要到达旅馆的时候,我的脚步变得慢下来。我想,我回去得越晚,雅玫在房间里的可能性就越大。这样,我就不用像昨天一样焦急地等待。我希望她还是像以前一样跳起来责问我昨晚怎么又没回来。
可是我打开门,房间内依旧空荡而安静,我一身的疲惫彻底坍塌,跌坐在床上,心里一阵一阵地闷。我不断地猜测着可能发生的事,脑中不断地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我惊恐地倒在床上。
睡觉吧,睡觉吧。也许睡醒了,她就回来了。
难道雅玫会像当年的景绣一样,突然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从此杳无音讯吗?或许她是在生我的气,她只是生气而已,过几天肯定会回来的。
五天吧,就五天。五天之后她一定会回来的。
我给了自己五天的时间。第一天过去了,她没有回来。第二天过去了,还是是没有回来。我突然害怕第五天的到来,如果她还是没有回来,那怎么办呢?我是不是又再给自己一个五天?
我每天呆在房间里,不敢出门。我仔细地听楼下有没有电话响起。我想,也许她会给我打电话。我生怕错过她的电话,每天只是在旅馆门口买一点简单的食物吃。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一个月。我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希望与失望。她还是没有回来,我始终还是没有接到她的电话。
在雅玫失踪一个月之后,我终于走出旅馆。我犹豫地往警察局方向走。也许,如果我去报案,就可以很快找到她。我缓缓地在街上走,不再假装匆忙,因为我的心里无比沉重。是我将她带到上海来,难道要害她成为失踪人口吗?我一抬头,赫然看到警察局的牌匾,我停下来,我知道如果现在没有不顾一切地走进去,那我就走不进去了。我停了下来,我已经知道自己不会进去,但是我没有立刻离开,因为我不知道离开后又该往哪个方向走。所以我站在那里,不想走,不想动。我没有进去,是因为我觉得如果我没有报案,那么雅玫就不算是失踪。她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而已,可是如果我报了案,就不得不接受那些冰冷的询问,像描述一件物品一样地描述她。我不想面对。我这样想着,转过身迅速地离开了这里,好象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走进去了。
我很快地回到旅馆,房间依旧空荡荡的。雅玫的衣服和行李箱还是像一个月前一样放着,带着浓浓的她的味道。仿佛她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到底是什么地方让她这样流连往返呢?我心里的愧疚渐渐变成了不好的预感,隐隐约约地在心里升腾,但是我故意忽略它,让它没有蔓延的条件。
我就那样等待着,抱着她终会回来的坚定信念,一等就等了三个月。仿佛突然从初秋就到了寒冬。我就这样虚度了两个季节。
在这个小旅馆的房间里,我感到无比的压抑,我害怕了这样无限期的等待,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抱着强烈的希望,期待敲门声响起,期待有我的电话。我订阅了报纸,每天仔细阅读有没有什么案件发生。我害怕看到,却又放不下。只是三个月以来上海的治安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案件,而我依然没有雅玫的消息。
墙角的旧报纸积累得越厚,我就等待得越久。到底要积累到多高多厚我才能再次看见雅玫呢?她的消失太突然了,突然到直到今天我都不敢相信她真的不见了。
她是我的,不是你的
早晨,我缓缓地下楼拿报纸,周大妈热情地递给我,然后她说了一句话。
"小妍呀,你看,报纸上说最新出了个女作家,叫江雅玫,和你朋友一个名字呢,不会真的是她吧?"
"江雅玫?"我没有听清她还说了些什么,我想也许是我听错了。先不管她说什么,报上真的有江雅玫的消息吗?我接过报纸,赫然看到醒目的大字。"美丽女作家江雅玫首部小说《一生等待》今与读者见面"。下面的什么字我已经看不清了,我只是在想,搞错了,不是的,这本小说叫《一生等待》,不一样的,肯定不一样。只是同名的人而已,太巧了,真巧呀!
"下午还有见面会,听说挺隆重的。"
"谢谢你,我上楼去了。"
我很害怕,却又自虐般地看了全文报道。我努力地阻止自己乱想,可是头脑却不听使唤。我记下了见面会的地址,然后出了门。
"请问这里有《一生等待》吗?"我走到书店门口。
"当然有,这本书卖得可好了。听说作者是个二十岁 姑娘,了不起呀。"店主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给我。封面做得很精致,很漂亮。
我就要翻开它了,我有点害怕,却竟然还有一点兴奋,一种即将揭穿真相的兴奋。我看着那漂亮的封面,我知道我终将翻开它,于是我翻开了。我看到那个令无沉迷的开头,原来它们变成铅字是这么整齐和漂亮,就像世面上任何一本书一样,带着墨香,刚刚好的厚度。我看着那个开头,忘记了这本书不是以我的名义出的,只是我看到自己的文字就感觉到无比亲切。我抚摸着它们,甚至想亲吻它们。可是当我继续往后翻的时候却难过极了。我看出这是已经被改动过的,我看了几页,看得出来。我对我的文字是多么的熟悉和热爱呀!别人毫不留情的改动我怎么能看不出来?我从未如此绝望的难过过。绝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我是个容易流泪的人,可现在竟然无法哭泣。我只是不停地翻书,我没有看进去一个字,可是我不停地翻。我想停下来,但是停不下来。
离见面会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头脑一片空白在街上游荡。让我一直这样走下去吧,让我筋疲力尽,让我的双脚再次血肉模糊,让它们彻底地疼痛。我一直在街上走,我就想一直这样走下去,可是我还是走到了见面会的地方。我看到门口挤满了很多的读者,他们手中拿着书挥舞成一片。他们是热爱这些文字的,可是女主角不是这样的。如果女主角是个高贵坚强的形象,你们还是会喜欢得如此疯狂吗?我远远地站着看了很久,我的文字就这样轻易地变成了别人的。
我终于走过去,奋力地朝人群中挤。让我进去,让我挤进去看看她,看她是怎样心安理得地坐在上面的。我听到记者提问的声音。
"江小姐写小说的过程辛苦吗?"
"当然会有辛苦的时候,但是我的努力在今天得到认可,还是很高兴。"
"那江小姐写小说的目的是什么?"
"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文字,爱它们。"
我的眼泪掉下来,为什么连这些话也要原封不动地照搬?那是我的文字,你能体会到有人爱它们会让自己多幸福吗?可惜,你体会不到的,因为这根本不是你的文字。可惜,我也体会不到了,因为它们被改得面目全非,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我继续奋力地朝前挤,终于挤到了最前面。我看到她,坐在高高的台上,化着漂亮的妆,看起来真是个美丽的女作家形象。我看着她,突然变得无比平静,我就那样看着,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
记者们继续接二连三地提问。
"江小姐下一本书准备写什么呢?"
"我还没有想好,但是希望到时候大家还是会喜欢。"
表演吧,继续表演,继续虚伪地笑吧。我的心很疼痛,可是我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知道在这里我什么都不能做,如果我责骂,哭闹,只会让人瞧不起。我周围的人群里不断地发出尖叫声,掌声,而我则无比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我仿佛在另一个空间里,我甚至在想,他们会不会看不见我?我觉得身体很轻,像要飘上云端的轻。我旁边嘈杂的叫喊声和记者接连不断的提问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声音。我是不是真的已经和大家不在同一个空间了?
"江小姐的描写很细腻,是生活中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吗?"这个问题刺激了我飘忽的思绪。我看着台上的江雅玫,紧紧地咬住了牙齿,咬到想吐,可是我一直咬着。
"确实有,文中的女主角,就是我的外婆。这是她的故事,我……"
"不是的!"我大声地喊出来。不是想好了要镇定不要冲动的,啊?为什么喊出来了呢?为什么没有控制住自己呢?记者们敏感地将相机对准我,闪光灯不停地闪烁。我已经没有退路,"她不是你外婆,她是我外婆。你抢走了我的小说,为什么还要抢走我的外婆?你把她改成这个样子,你有什么资格那样说?"我质问她,眼泪落下来,可是我觉得我没有哭。我只是很镇定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说出那些话。周围的人赶忙拉着我的胳膊,保安也站到了门口,他们一定以为我会冲上去,可是我没有,我只是任由他们拉着站在那里。
"这位小姐,你和江小姐有什么关系吗?"
"请问是有人雇你来闹场吗?"
"或者是你想利用江小姐制造新闻?"
"能详细解释一下刚才那些话的意思吗?"
闪光灯和记者们犀利的追问铺天盖地而来,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我知道我这样站出来没有任何的说服力,可是在我听到她说这本书是在写挖破的时候,我就无法控制地喊出来了。她已经利用了我,怎么可以再利用我的外婆?
记者们不停地追问,周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而我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看着江雅玫,死死地看着。她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就匆匆地下来了,然后示意保安放我进去。她把我拉到一个角落。
"你现在说的话不会有人信的。"
"她是我的外婆呀,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呢?她是我的外婆。雅玫,她不是你的。"我抓着她的手,仿佛是在哀求她,仿佛她抢走的是我外婆而不是我的小说。
"对不起,我也是没有办法。"
"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外婆?为什么呢?"
"这样吧,你去绿源咖啡等我,见面会完了我去找你。我知道,总要说个清楚的。"
"雅玫,你搞错了,她不是你外婆,你弄错了。"我喃喃地重复着,仿佛这是个她不知道的秘密。
"不要再闹了,你从后门出去吧。"她一招手叫过来一个人。"带她从后门出去。"
于是我跟着那个人走了。我低着头,仿佛犯错的是我,仿佛我真的是个来恶意闹场的人。我缓缓地走,低着头。我不要看到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看到我。我以为我看不到他们,他们也就看不到我了。我以为只要我愿意相信美好,美好就会存在。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得很彻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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