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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渝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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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惊心》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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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23 21:46:27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步步惊心》五十四

  昨日一夜未睡好,脑中翻来覆去琢磨康熙的话,明知想不明白,却无法克制地想了又想。今日当早班,强撑着当完班,回来后,觉得头重,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反倒头更是晕,只得又爬起来。

  坐在桌前发了会呆,铺开纸张,研了墨,开始练字,仍旧照着他的笔迹一个个字写去,'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直很管用的镇静方法,今日却好象失灵,写了两大篇,心神仍然没有安定。

  正低头写字,忽听得院门'吱呀'一声,我应声抬头从大开的窗户看去,四阿哥正推门而入。

  我提着笔,还有些呆。忽地反应过来,忙将纸张收拢,他走到桌旁问:"写什么呢?"我说:"没什么,随便练字。"

  他坐于一旁的椅子上说:"这么用功?"说着拉住我的手随手抽了一张摊开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写得很难看吧?"他凝视了好一会说:"练了很多遍了吧?"我低低'嗯'了一声!

  他问:"昨日踢的地方还疼吗?"我摇摇头说:"只是轻碰了下,没有踢到实处。"

  他默了会,忽地说:"若曦,答应我件事情可好?"我问:"什么?"

  他道:"从现在起永远不要对我说假话。我和你一样,即使丑陋也要真实。"我静了会问:"那你能答应我永远不和我说假话吗?"他叹道:"真是算计得清清楚楚,一点便宜都不给人占。可挨了十弟这一脚,怎么未和他算帐?担着掉脑袋的风险维护十四弟,你这笔糊涂帐又是怎么算的?"

  我笑道:"我只和聪明人算帐,见着糊涂人自个就也糊涂了。"他'哼'了一声问:"如果我答应,你就答应吗?"

  我笑点点头。他说:"我答应!"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坦然回视着我。我问:"为什么?"他说:"没有为什么。只觉得理当如此。"

  我想了会说:"可是有些事情我就是不愿意说,那怎么办呢?"他想了想说:"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不愿说。但不要用假话来搪塞我。"

  我出了会子神,忽地笑道:"那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说着示意他把手递给我。

  我在他的手掌上,用手指慢慢写了个'皇',又写了个'位',挑眉笑睨他问:"你想要吗?",停了一下,又笑补道:"可以不回答的。"面上虽在笑,心里却很是紧张,因为知道他的答案会就此改变很多东西。我心里既怕他说'不想',更怕他说'想'。

  他缓缓收拢手掌,神色未变,静静注视着我,我笑容渐渐有些僵,知道自己在赌,赌我在这紫禁城中最后一点的不甘心,最后一点的渴望。

  

  只是一瞬,可于我而言已经久到我开始万分后悔自己的莽撞冲动,为什么要试验呢?他说会说真话,我相信就是了。为何要试验呢?试验最难测的人心,而且是紫禁城中的人心,何必呢?

  正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把话带过,他嘴角微抿,云淡风轻地说:"想要!",彷若我在他掌心写得不过是平常之极的玩物,而非九五至尊的宝座。他语声轻轻,我却如闻雷响,半晌不得做声,喃喃问:"你还告诉过别人吗?"他说:"你是第一个。"

  我摇头表示不信,问:"十三阿哥呢?"他说:"他从小跟着我长大,我凡事不瞒他。我的心思,他还摸不透吗?还用我告诉他?"我问:"你不怕我告诉别人吗?"他淡淡说:"你刚才压的赌注太大,我有心不赌,可怕就此终身错过!"我咬唇皱眉看着他,我的心思在他面前竟然如此通透?他盯着我,伸手轻轻抚展我的眉头,嘴角噙着丝笑,温和地说:"你不会的。"

  我傻傻地看着他,还是难以置信,他把对皇位的觊觎之心藏得那么深,就连康熙都从未对他起过疑心,如今为什么告诉我?甚至怀疑自己幻听。惊诧未散,心中暖意缓缓流动,一时竟鼻子酸酸。他猛地在我额头上弹了一记,说:"该我问了。"

  我揉着额头,顾不上疼,忙敛了心神紧张地看着他,他想知道什么?他严肃地与我对视了一会,缓缓说:"我想知道……"他停了下来,我屏着呼吸,"昨日踢得重吗?"

  我长舒口气,皱眉道:"又吓我!不算重,不过也不轻,一直隐隐地疼,玉檀已经替我敷了药,没什么大碍。"他拿出一盒药放于桌上说:"每日早晚温水服用一粒。和外敷的药不起冲突。"我点点头。

  "昨日皇阿玛和你说了什么?行为那么异常?满脸不耐烦,见到我们连安都不请。"我叹口气,将我和康熙的对话转述给他听,问:"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带着丝浅笑说:"先告诉我,你怎么回答皇阿玛的?"我撇撇嘴说:"奴婢不知道。"

  他点点头说:"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皇阿玛怕是要苦恼了。"我抿嘴一笑道:"皇上是叹了口气来着。"他好笑地看着我,我侧头笑嗔道:"未摸准皇上确实心意前,当然只能如此回答。再说了,你可别笑我。你自个抹稀泥的本事不比我差。那么大件案子,说得倒好似义正严词,可实际却……"我向他皱了皱鼻子,未再说话。

  他笑盯着我道:"就我看,恐怕皇阿玛以为你的意中人是十三弟。"

  我笑起来,"是因为上次和敏敏赛马的原因吗?"四阿哥说:"八九不离十。敏敏和十三弟的异样那么明显,皇阿玛肯定会想到儿女私情上去。"

  我凝神想了会,问道:"当时苏完瓜尔佳王爷究竟和皇上说了什么让皇上不再追究呢?"他道:"自个没琢磨过吗?"

  我道:"当时也曾仔细琢磨过,不过有一点想不透,也就算了。不过今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他看着我,鼓励地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我道:"当日我想不透王爷究竟会不会告诉皇上敏敏喜欢十三阿哥,总觉得不可能告诉皇上的,难道不怕皇上指婚吗?可如今想来,当时的场面怎么瞒得了?所以王爷肯定要向皇上坦承敏敏对十三阿哥的感情。但是接着说了不愿让敏敏嫁给十三阿哥的道理,而且说服了皇上同意佐鹰王子和敏敏。"我叹气道:"至于皇上为什么会同意敏敏嫁给佐鹰王子,我不仅不明白还觉得诧异呢!皇上让两大部落联姻也就罢了!可怎么还暗中默许佐鹰王子争取王位呢?"
 楼主| 发表于 2007-9-23 21:46:4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四阿哥淡淡而笑:"伊尔根觉罗大王子的同胞姐姐是纳喇部的新王妃,现在可明白?"我'哦'了一声,笑道:"明白了,平衡各部落的势力,让他们彼此牵制,彼此争斗。谁都不能真正坐大。"

  四阿哥道:"这就是皇阿玛同意佐鹰和敏敏婚事的最重要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伊尔根觉罗大王子,一方面大王子额娘出身显贵,母族不仅在伊尔根觉罗部势力庞大,在其他几个部落也很有影响力,另一面伊尔根觉罗大王子本身也非王位合适的继承人,佐鹰却才能出众。而且最重要的是额娘出身低贱,没有势力辅助,他将来继承王位后,即使有苏完瓜尔佳部落的支持,却要面对自己部落内大王子的势力,两相牵制,皇阿玛自然默许他争王位。"

  我叹道:"太复杂了!再说下去,就要把蒙古八大部落的姻亲历史关系和内外争斗都理一遍。我只要知道大概就好,知道敏敏嫁给十三阿哥不如嫁给佐鹰好处多就行了。在这种情况下,皇上既顺了苏完瓜尔佳王爷的心意,让王爷对皇上感激,也顺了自己的心意,又何乐而不为呢?"四阿哥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我侧头回想着当日的情景,不禁趴在桌上笑起来,"皇上不会糊涂吗?多年前人家说我中意十阿哥,如今又知道我中意十三阿哥。"

  他摇头说:"我从未觉得你会中意十弟,不过你不中意十三弟,我当年倒是有些纳闷。"我眨了下眼睛嘲笑道:"自己弟弟总是最好!"话刚出口,就发觉此话大有语病,他睨了我一眼,未吭声。

  我趴在桌上,默默想了会,幽幽问道:"那皇上那句话的意思究竟是想让我遂了心意,还是不想?"他笑说:"若曦!皇阿玛的确很疼你,依照你所说的皇阿玛的语气和神态来说,皇阿玛对你的事情倒是颇为踌躇,还是很照顾你心思的。"

  我脸埋在胳膊间,闷着声音问:"将来皇上会答应吗?"过了半晌,他笑道:"终于会脸红了。"我道:"才没有呢!"他笑说:"没有吗?那你耳朵怎么红了呢?"我脸越发烫起来,静静趴着再不敢多话。

  他笑说:"等太子之事的风波平息,我就去求皇阿玛,向皇阿玛说明我们两情相悦,等皇阿玛问你时,你再表明心迹。以皇阿玛对你我两人的感情,应该会答应我们的恳求。"

  我静静趴于桌上,凝神想着,他手轻轻落于我头上,柔声说:"不要费神琢磨了,此事我已想过。虽然你的婚事有些麻烦,可我又不去争皇位,没什么利益之争。只要不涉及皇位,皇阿玛对我们一向宽仁,对我更是慈爱,又疼你,他会成全的。"

  忽然两声'笃笃'敲门声,我一惊,猛地从椅上跳起。他叹道:"怎么现在如此沉不住气?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也如此惊慌,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我扬声问:"谁呀?""奴才方合。"我关了窗户,出来时又顺手掩了屋门。打开院门,人堵在门前压着声音问:"什么事情?"方合一面请安,一面递给我药,也低声说:"十四爷吩咐的。服用方法里头都写分明了。"

  我心下释然,笑接了药,他又打了个千,转身而去。我握着药,关好门进屋。随手把药搁在桌子上,又推开窗户。

  他淡淡瞟了眼桌上的药,立起身子,我问:"要走了吗?"他点头道:"自从太子求婚后,你就终日心神不宁,前阵子刚看着好些了,可皇阿玛一句话就又让你举止失常。往后的日子只怕少不了风波,你打算就这个样子去应对吗?越是心内害怕面上才应越镇静,他人摸不清底细,才越不敢轻易出手!哪有自个猴急着自露马脚的道理?"

  我咬了咬唇,点头道:"记住了!"他道:"我走了。"我微微一笑说:"好!"他从桌上快速抽了张我练的字,待我惊觉劈手要夺时,他已经收拢进袖中:"做个见证,看你以后可有长进。"

  说完,提步而出,我立于窗前,看他走到院门口,伸手拉门时,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转头掩门而去。我静站半晌后缓缓坐于椅上,忽觉得这屋子前所未有的寂静冷清。
 楼主| 发表于 2007-9-23 21:46:5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步步惊心》五十五

  天气越来越热,康熙搬进了景致更为怡人的畅春园。大家因暑气心烦,我却完全安定下来,嘴边带笑地待人接物,谨小慎微地服侍康熙。虽然心底深处仍是隐隐的惧怕,可同时还夹杂着丝丝心安。

  四阿哥送的药还未吃完,肋上的伤已经全好。远远看见十四阿哥,忙赶着追上去,他和十阿哥这段时间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十阿哥我倒是明白,可他若只是为了镯子的事情,实在不必如此。

  我向他请安,谢他赠药,他一笑而过,只道:"十哥和福晋现在逗着呢!两人忽然一改以前几句话就剑拔弩张的样子,见了面一个比一个客气有礼,看着不象成婚多年,反倒更象脸皮脆嫩的新婚小夫妻。"我听后拍掌大乐,原来这么个莽撞人也有一天化为绕指柔。

  两人笑着笑着,突然都静了下来,他道:"对不住!镯子那天晚间我已送到八哥府上。"我低头默默听着,他轻叹口气道:"当时正在书房,八哥微笑着接过,随手就拿桌上的石砚砸了粉碎。" 我咬唇未语。他静了静说:"八哥当时笑说'她终究是跟了老四!'"我一惊??房聪蚴?陌⒏纾??陨纤?季妓?郏??剩骸罢娴穆穑俊?

  我定了定神问:"你没问他为何如此说吗?"十四道:"八哥说你自打入宫后,就对四哥一直与众不同。奉茶是最先按了他的喜好,后来才陆续依了各人口味。很多事情上你都对四哥设法维护,甚至不惜泼茶烫十哥。四十七年废太子时,你从塞外回来后,看四哥的眼神越发不同,还时而脸色泛红。"十四阿哥'哼'了一声道:"后来,不用八哥提点,我都没有少看到你和四哥眉来眼去,有时莞尔一笑,有时神色微嗔。八哥一向留心你一举一动,看到的就更多了。"

  我忽地笑起来,十四本来微带怒气,闻得我的笑声,一时怔住,我带着几分凄凉笑道:"好个心思深沉如海的八贤王!我竟真个不知道他从头至尾是如此想的,原来他从未真正表露过自己的心思,他让我看到的都是他想让我感受到的。"我一直知道他'逢人便示三分好',但从未料到我也是那三分好中的一个。他既自始至终都有疑心,不曾相信过我,为何还能对我一副情深不移的样子?说完心中酸涩,转身就走。

  十四一把拽着我胳膊问:"你真的喜欢四哥吗?"我侧身盯着他冷笑说:"是!我喜欢四阿哥,我打小就一直喜欢四阿哥,满意了?"说完猛地摔脱他的手,快跑离去。

  正低头猛跑,忽地撞到一个人身上,他一把扶住我,才没有摔倒。抬眼看是四阿哥,他目光淡淡地看着我,一旁十三笑问:"后面有老虎追你吗?"我心中酸痛,用力甩脱四阿哥的手,提步就走,一面眼泪潸然而下。

  四阿哥忙转身一把拽着我,硬拖着我快步走到一旁的太湖石后,问:"怎么了?"我只是默默掉眼泪,他不再说话,由着我哭。哭了半晌,我问他:"你以后真的不会骗我?有什么都会直说?"他说:"是!"我点点头,拿绢子抹干眼泪说:"我没事了。"他静静看着我,我道:"想知道怎么了?可这件事情如今我不想说,可不可以?"他点了下头,道:"皇阿玛等着见我和十三弟。"说着,转身出去,我随后跟出,等在外面的十三阿哥若有所思地盯了我一眼,笑问四阿哥:"可以走了吗?"四阿哥微一颔首,两人快步而去。

             

  自从十阿哥大闹乾清宫后,就一直躲着我,有时远远看见他的身影,我还未动,他很快就不见了。他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呢?不禁有些遗憾,想想却也罢了。从此后他能与真心喜欢的人长相厮守,已经足够。我本就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即使他以后再不理会我,那又有什么打紧?

  而我是躲着八阿哥,能不见则不见。不是怨怪,初闻十四阿哥所言,的确心中难受,因为他竟然完全否决了我对他的心意,我多年的忧思刹那变得多么可笑。而且我已太习惯于他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风范,潜意识里忘了他在心计上是和雍正互较高低的对手,甚至下意识地苛求他的完美。

  可静下心来一想,人在气头上,谁说话不是带着偏激?我对十四阿哥说的话不也是否定了他?最重要的是,自己又何尝对他真正坦露过心迹,还不是遮遮掩掩的,甚至在相拥微笑时也藏着忧虑和不甘。自己都未曾做到,又怎能要求他人?

  他有疑心,我又何尝没有?他对姐姐一见钟情,两年刻骨相思,婚后似有若无的情意,爱恨纠缠的真相,他对我真如他?挡皇嵌越憬愕囊魄槁穑坎菰?系某【坝屑父瞿凶痈宜嫡婊埃炕蛉绦乃嫡婊埃垦源首苁侨菀姿档模?约旱男娜醋苁瞧?涣说摹6?宜?萦幸尚模?慌乱彩撬孀盼业木僦故鼻渴比酰?慰鑫腋易晕首约阂痪洌?笔毙牡咨畲φ婢兔挥兴亢了陌⒏绲挠白勇穑?
 楼主| 发表于 2007-9-23 21:47:0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如果是现在的我,棱角磨平很多,心境苍凉很多,对世事无奈更多,妥协多了几分,包容多了几分,偏执少了一点,我和他也许结局会不同。可回不去了!一切已如那个玉镯,不管曾经多么晶莹剔透,光彩绚丽,如今却已粉碎成灰,再多想又有什么意思?一切的一切已经不能回头,他和我都只能继续自己前面的路。

  想着四阿哥,嘴边不禁浮起一丝笑,在这个紫禁城城中,我幷不是独自一人,他愿意倾听我的恐惧担心烦恼,提醒我未看清的纷杂局面,他愿意坦诚以对,我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至少现在是一个好的开始。想着他一次次的捉弄,又忍不住恨恨的,我在他面前似乎总是无计可施,落于下风。

                    

  康熙和几位阿哥在水阁中赏荷闲聊。我捧出绿玉荷叶托碟,上放的琉璃小碗中盛着冰镇好的红枣藕粉布丁,康熙笑问李德全:"若曦有多久没花心思做过东西了?"李德全想了想回说:"大半年了。"说完自己先尝了一小勺。

  康熙笑道:"看看她今日又有什么新鲜花样?"说着从李德全手中接过尝了几口,点头道:"不错!色泽晶莹剔透,味道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初尝枣香浓郁,待最后却只余清雅荷香。"

  我忙躬身谢恩。康熙笑问:"还有吗?给他们每人一份尝尝你的手艺。"我笑答:"有呢!只是再没有这样的绿玉荷叶碟,不那么对景。"

  玉檀端着几套琉璃碗碟进来,我先给太子爷奉上,他伸手欲接,我装着未看见,轻轻搁在了桌上,然后一躬身走开。给四阿哥端了一碗搁在桌上,带着丝幸灾乐祸淡淡瞅了他一眼。转到八阿哥身旁时,他正含笑看着四阿哥,我低垂着头放下碗碟,俯了俯身子后就转到了十阿哥身旁。

  给所有阿哥上完,各人开始食用,我立在康熙身后,看四阿哥刚一入口,就蹙了眉头,瞬即眉头展开,面色恢复如常,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用着。康熙笑问:"味道如何?"几位阿哥都纷纷赞道:"确如皇阿玛所言!"唯独四阿哥没有说话,康熙目注四阿哥问:"你觉得呢?"四阿哥回道:"儿臣也觉得甚好,正在回味,一时未顾及回答。"我赶忙低头咬唇,强忍着笑。

  康熙用完,我收了碗碟退出来,把碗碟随手交给太监,快走几步躲开,捂着肚子就开始笑,笑得眼泪差点出来。

  待笑够了,又赶忙回去,和玉檀备好茶,给各位阿哥奉茶。我静静立在康熙身后,只见四阿哥面色平静,一面陪康熙笑谈,一面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我再不敢抬头,只顾着忍笑。

  李德全服侍康熙起身离开后,各位阿哥也纷纷离去。玉檀和我一面往回走,一面低声道:"今日四王爷喝了好多杯茶。"我'噗哧'一声,又开始笑。玉檀被我笑得蒙蒙,我挥手说:"没什么,就是今日开心。"

  正走着,看到十三阿哥立于大树下乘凉,我让玉檀先行,快步走过去笑问:"四王爷呢?"十三道:"去更衣了。"我一听又开始笑起来。喝了那么多杯茶,是要去的。

  十三笑问:"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乐不可支?"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低声说:"四王爷今日吃的点心里我加了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十三问:"什么?"我捂着肚子说:"盐!"

  十三一听,立即愣住,满脸不敢置信,过了半晌,忽地也开始大笑,拍腿道:"我说呢!难怪四哥是灌茶而非喝茶。哈,哈……天哪!你可真是包天的胆子,连四哥你也敢捉弄,还当着皇阿玛的面!"我笑道:"谁让他老是捉弄我?再说,若不当着皇上的面,他岂能由我摆布?"话音未落,看到四阿哥正走过来,我忙说:"我走了。"说着就要逃,十三一把抓住我笑说:"有胆子做,就不要跑!"

  我急得直跺脚,央求道:"他只怕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先容我避避。"十三阿哥犹豫了下,松了手,我忙拔脚就跑,未及跑出几步,只闻得四阿哥冷冷地道:"回来!"声音不大,我的脚步却再也迈不出去,定定立了会,耷拉着脸转身慢慢蹭了过去。

  他和十三阿哥并肩立于树下,面色清冷,难辨喜怒,十三阿哥有些担心地看着我。蹭到跟前,我低头默默立着,他对十三阿哥说:"你先回!"。我忙可怜巴巴地看向十三阿哥,十三无奈地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后快步离去。

  我低头等了半晌,他却一直未出声。实在受不了他的目光,抬头道:"要打要罚随你,可是别这么吊着!"他淡淡说:"伸手。"

  我蹙眉看着他,不会吧?他还真要罚?努努嘴,把手伸了过去。他伸手过来,我正等着他一掌落下时,他已经握住我的手,带着我转到了大树背面。

  他斜斜倚着树干问:"你现在不怕我了?"我道:"我几时怕过你?"他紧了紧手,我的手有些疼,忙道:"以前是有一点点怕。"他哼道:"一点点?"我陪笑用手比划道:"再多一点点。"他道:"看来还是让你怕点好。"

  我瞥了眼他,低头等着他如何让我再怕。过了会,他忽然放开我的手,迈步就走,我愣了刹那,心中一慌,忙追了上去,问:"你真生气了吗?"他紧闭双唇,眼光看着前方,只是迈步。我急道:"你不理我了?"他仍旧不看我一眼。

  我一急,也不顾两人正在路上,拽着他衣袖,拦在他身前道:"我以后再不捉弄你了。"他停了脚步,无奈地道:"我没有生气。"他的表情让我心中一松,忙放开他衣袖,让开路。

  他继续大步而行,我在侧旁快步跟着,问:"那你干吗刚才一句话也不说?"他皱着眉头,道:"我很渴。"

  我知道我不该笑,可是随他走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低头'吭哧,吭哧'地压着声音笑起来。他盯了我一眼,我忙咬唇忍住,可不多久又笑了起来,他没再理会,自顾快步而行。

  看到前面的太监,我忙叫了过来, 笑着吩咐:"赶紧端杯茶来,跑快点!"他大步快跑而去。我向四阿哥行礼告退,笑道:"王爷等茶吧!应该很快的。"他蹙眉挥挥手,我笑着转身而去。

  到晚间睡觉时,躺在床上仍然想一回,笑一回。待笑累了,人也沉沉睡了过去。第二日起床后,玉檀笑看着我说:"很久未见姐姐心情这么好过,连眼睛里都是笑意。"我问:"有吗?"玉檀点点头。

  忙打开镜匣一照,真是眉梢眼角带着笑意。我上次眉眼俱笑是什么时候?久远地我都不知道从何想起。

《步步惊心》五十六

  盛夏早已过去,太子爷的脾气却没因暑气消散而缓和,反而越发急躁。我想到他至死的囚禁生涯,颇多感慨同情,可转而一想他若不被囚禁,我恐怕就要嫁给他,让我在嫁他和他被囚禁中选择,我毫无疑问选择后者,又觉得自己的感慨同情很是虚伪。人总是在自己安稳后才会想起同情。

  康熙和众位娘娘、阿哥、福晋、格格们都聚在太和殿庆祝中秋佳节。当值的太监宫女各自忙碌,不当值的也聚在一起饮酒取乐共庆佳节。

  我提着食盒,本想回屋,临时突然改变主意,想着现在的御花园肯定没有人,几株桂花又开得正好,不如索性到那里赏月、赏桂花、饮酒,不是比自个在屋里更好?

  果然清清静静。凉如水的夜色中,浮动着桂花馥郁的香气,我不禁脚步慢了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正举头望月,一缕笛音乍起,唬了一跳。

  有些诧异,谁在这里吹笛?也不急着去寻,随手将食盒搁于地上,背靠大树,半仰头看着圆月,静品这一曲《梅花三弄》。

  雪中寒梅,姿态清洁,虽无百花相陪,却临风摇曳、自得其乐。我心中约莫知道是谁,含着丝笑提起食盒,寻音而去。

  人未到,笛音却转哀,彷若一阵狂风突起,满树梅花终被打落,再不甘心,却也得与泥尘共处。我心中惊诧,他何时竟然有如此伤痛?忙脚步放缓,轻轻走了过去。

  十三阿哥正立于桂花树下,横笛而奏,全无平日嘻笑不羁的样子,神态安静肃然。"精于骑射,发必命中,驰骤如飞。诗文翰墨,皆工致清新,雅擅音律,精于琴笛。"这样一个文武全才、洒脱不羁的奇男儿如何一日日挨过十年的幽禁生涯?想着眼睛有些模糊起来。

  一曲未终,十三阿哥已然停了笛音,向我看来。我打起精神,笑走过去,问道:"怎么不吹完呢?扰了你的雅兴?"

  十三阿哥一笑,道:"不知道是你,只觉得有人偷听,所以停了。"

  我瞟了眼一旁石桌上的酒坛,笑问:"怎么不在殿前陪皇上,竟撇下福晋独自跑到这里喝酒来了?"他瞅着我手中的食盒也笑道:"只准你挑好地方,我就不能来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打开食盒,取了两壶酒出来,向他做了个请的姿态。他一笑,坐于石凳上,拿起酒壶就是一口。

  我也坐下,拿起酒壶,和他一碰,各自仰着脖子喝了一口。十三斜撑着身子,看了会月亮,道:"很多年没一起喝过酒了。"我叹道:"八年了!"两人一时都默默看着月亮发起呆来。

  过了好半晌,十三侧头笑道:"难得今儿遇上,又都带着酒,就好好再喝一次,否则说不定下次再喝又是个八年。"

  他一句笑语,却不知道说的完全正确。何止八年?十年幽禁,十年后,我知你平安得放,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如有缘,也许十年后还能喝酒,如无缘,那这也许就是最后的离别酒。

  心中悲痛,强笑着说:"是该大醉一次,自从上次被你灌醉后,一直都没有再尝过醉酒滋味。"

  十三挑了挑眉毛,一面与我碰酒壶,一面说:"上次明明是你自己拿起酒囊就一口口地灌,一副恨不得立即醉倒的样子,怎么是我醉灌你了?"

  "你不把我掳到外面去,我能一口口地灌酒吗?"我瞪着他问。一副你再敢说不是你的错,你试试的样子。

  他哈哈笑着:"好!好!就算上次是我灌醉你的,不过今儿你可记住了,酒你自己带了,人也是自个过来的。以后可不要再说是我灌你的。"

  两人一面笑谈,一面喝着酒,很快酒壶就见底了,他笑拍了拍桌上的酒坛子道:"还是我有先见之明。"我笑道:"是,是!"一面取了两个碗出来。十三笑说:"还是你合我心意,原本就该如此饮酒,最不耐烦拿着小杯子唧唧歪歪。"说着一人倒了一碗。

  两人喝着喝着,都默了下来,我想着十三即将而来的命运,自己未知的命运,心中难过。十三不知道想起什么,也是眼角带着几丝愁闷。

  两人时不时地碰一下,喝一口,各自愁伤着。伤心时喝酒最易醉,两人又都已经喝了不少。此时都带着几分酒意,忽又相对着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我趴在石桌上,用手偷偷抹干了眼角的泪。
 楼主| 发表于 2007-9-23 21:47:2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正趴着时,忽听得一缕哀伤的笛声响起。是刚才未吹完的曲子,我侧头静看着他,他为何心中如此哀愁?

  一曲吹毕,十三手握玉笛,起身踱了几步,慢声吟道:

            赤栏桥外柳毵毵,千树桃花一草庵。

            正是春光三月里,依稀风景似江南。

            片月衔山出远天,笛声悠扬晚风前。

            白鸥浩荡春波阔,安稳轻舟浅水边。

            

  我撑头笑道:"人家'才高八斗'者也要'七步成诗',你这三五步就作了这么多,岂不羞煞曹植。"十三懒洋洋地说:"以前写好的,只是一时心中感慨,念了出来而已。"

  我默看了他一会叹道:"你若不生在帝王家,该多好,就不必只用诗词羡慕闲逸了。"他深吸口气,侧身而立,背负双手,仰头望着月亮,过好一会子才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想过多少次。我一直向往着有一天能骑马,带笛,配剑,自由纵横在天地间,漠北射雕,江南听曲。畅意时幕天席地、饮酒舞剑, 雅致时红袖添香、灯下吟诗。但此身已托帝王家,即使我可以跳出樊笼,却有我不能割舍的人,不愿让他独自一人面对风刀霜剑,他虽有额娘、同胞亲弟,可和没有也差不多。"

  只觉泪水猛然落下,竟连擦拭都来不及,刚刚拭干旧泪,新泪又已下。十三转头默默看着我。

  我一面双手胡乱抹着眼泪,一面强笑着说:"有些喝多了,酒竟然都化作了泪。"他扯扯嘴角,想笑,却终是没有笑出来。走回桌边,端起碗仰脖灌下。

  我也灌了一大口。手撑住头,问他:"十三阿哥,在这个紫禁城里,你我是难得想法一致的人,如果能凑在一起倒是好。可是奇怪了,你为何不喜欢我呢?"

  十三正在喝酒,忽听得此言,一下呛住,侧头咳嗽了好几声,转头挑眉笑说:"我还纳闷,我这么个风姿英拔的人在你面前,可也没见你喜欢我呀?"

  我斜睨了他一眼,嘲讽道:"连我这锁在深宫的人都听闻了不少你的风流逸事,惹了多少相思债,还嫌不够多?你平日走在路上可敢回头?"

  十三纳闷地说:"为何不敢回头?"我忍笑道:"不怕回头看见跌碎一地的芳心?"他大笑着摇摇头,指了指我道:"彼此!彼此!"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我笑说:"我先问的,你先回答。"他低头默想了会,说:"初见你,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和明玉格格打架,泼辣厉害之极,心中震惊,怎么可能喜欢?额娘很早就去了,可我永远都忘不了她温柔的怀抱,她会在我耳边低声唱好听的歌,她说话很轻很软,她笑时,眉眼弯弯如水一般。而你……"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太粗鲁了!"

  我点点头说:"典型的'俄狄普斯情结'。"他迷惑地问:"什么情结?"我笑看着他说:"就是说一个人很渴望母爱,他会不自觉地希望自己的妻子能象母亲一样温柔怜惜地对他。"这也就是他不喜欢敏敏的原因。敏敏虽好,可不是他想要的。

  十三愣了一下,笑说:"也许对吧!那你呢?"

  我也低头默想了一会,抬头看着他说:"我告诉你,可你不能再告诉别人。"说完想了想,又补道:"任何人,包括四阿哥。"

  他笑点点头,说:"看来我在你心中竟是个口风不严实的人。"我这才一面想着,一面说:"我在男女之情上本就被动。后来发生了点事情,就越发被动。然后入宫后,就更是把自己的心看得牢牢的。唯恐不小心,就是'一回首百年身'了。这紫禁城中的男人都有太多老婆,而我一直在心里抗拒着和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丈夫……"十三表情诧异,我瞟了他一眼,无奈地道:"你不见得懂,可这就是我心里深处的想法,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个人即使有再多的无奈不甘总会慢慢向周围环境妥协。就如你本不愿参与权利之争,可你却参与了。我即使不愿意,可我已经慢慢接受这个不可更改的事实。也许还有不甘,还有挣扎,但我怎么和整个环境对抗呢?"我苦笑着朝十三摇摇头。

  我轻叹口气道:"最重要的是我一面渴望着有人能诚心诚意地对我,可我又不相信这个宫廷里会有这样的人,如果我不能相信,那我的心总是无法真正敞开,去接纳他。也许我太懦弱,太害怕伤害,我不能象敏敏那样自己先付出,去争取,我总是被动地等着对方付出,等着对方一点点让我相信,然后我才有可能打开我的心,慢慢喜欢上他。"

  我看十三表情严肃,扯了个笑,语气轻快地道:"现在你可明白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了?就是因为你没有先来喜欢我。"

  他皱眉道:"看来我得让四哥继续努力,你的心不容易打动,他又先天失利,已经有了福晋,不过幸好大家都一样。"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们的事情不要你管!"十三笑和我碰了下碗,两人饮了几口酒,他敛了笑意,缓缓道:"若曦,我不管你和八哥之间究竟怎么回事,但如今你既已和四哥有了约定,就要一心一意待四哥。"

  我手一抖,碗落地而碎。心乱如麻,静了半晌,才敢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四阿哥知道吗?"

  他摇摇头说:"四哥应该还不知道。一则你藏得真是好,二则,八哥本就是你姐夫,你们比别人亲厚也正常。三则,我们一直以为十四弟和你之间有瓜葛,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了。可当我听敏敏说你教她唱戏,请了八哥来看,后来再问她此事,她却支支吾吾不愿再说,心中就存了纳闷。十哥闹着休妻的那天,你居然因为八哥的一个眼神就连茶都端不稳,我更是存了疑心。可一直不能确定,今日其实只是拿话来试你,却果然如此。"

  我神色哀凄地看着他,求道:"千万莫让四阿哥知道。"十三道:"我不会告诉他的,虽然此事的确有些不妥,不过你也把四哥想得太小气了,佐鹰能包容敏敏,四哥就不能包容你了?"

  我摇头道:"我从不觉得一个女人在嫁人前喜欢过别人有什么不对,难道只准男人三妻四妾的娶,女人连曾经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我既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当然根本不介意让他知道。如果是十四阿哥或者其他人,我早就和他说了,可唯独八阿哥不可以。"

  十三疑惑地问:"这话怎么说?"我凄凉地道:"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但是真的唯独八阿哥不能让他知道,也许他可以不管现在或以后都不计较,但我不可以冒险,这个险,我冒不起。"

  说完撑头默默呆坐,满心忧痛。十三轻叹口气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相信你,你肯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忍不住伸手拉着他胳膊轻摇了几下,我何其有幸,有如十三阿哥这般的朋友。
 楼主| 发表于 2007-9-23 21:47:3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步步惊心》五十七

  他轻拍了拍我手背,暖暖一笑,慢饮了口酒道:"以前我也曾希望过你和四哥在一起,毕竟一个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一个是我真正赞赏的知己。可后来你不愿意,我虽不能理解你前后矛盾的言行,但更不愿勉强你。四哥虽对你越发留心,可也不是非要你不可,你把簪子和链子退回来时,四哥自嘲地笑笑,对我打趣道'连终身不嫁,长伴古佛青灯都写出来了,下次该不会宁死不嫁吧?罢了!不勉强她!',说完,就把东西丢开,对你也不再上心。可从塞外回来后,四哥心思又变了,把链子又寻了出来。"

  我问道:"为了玉佩?"十三瞪了我一眼道:"你以为个个都是太子爷?"我咬唇未语,他笑道:"你真是个傻子!当日众人固然是为敏敏惊艳,可有心之人真正赞叹感佩的却是你,曲是你编的,舞是你排的,那如梦如幻的场景都是你的手笔。就连我如今都想着你若舞动一曲该是何等令人震惊?而最难得的是你对敏敏的心,紫禁城里象你这般大的女子哪个不是变着花样争奇斗艳,钩心斗角地争宠,很多貌似素静守拙的,也不过是'以退为进'。可你却真正只是让敏敏美丽,带着呵护欣赏去诚心赞叹维护另一个女子的美丽,老实说,我是没见过,估计四哥也没见过!"他抿了口酒笑说:"还有你为维护十四弟所做的一切,'义气'二字你也当得起。"

  我苦笑着摇摇头。十三阿哥接着道:"四哥做事,一贯心中自有定数,沉稳不乱,可当四哥身上揣着簪子链子好几天,却一直犹豫不决是否给你时,我才惊觉他对你不是简单地动动心思而已。所以那日看到你戴簪而来,我心里竟然是松了口气的感觉。十哥踹你一脚时,我看到四哥一瞬间眼里全是心疼。"

  "四哥府中一向规矩森严,从没有人敢任意胡闹。"他模仿四阿哥肃着脸,眼神冷淡地看着我说:"不提家法,就四哥那张脸和眼神,就足以把所有人震慑住。"我拍了他一下,气笑道:"够了,你没有四王爷的气势,学虎反象猫。"他哈哈笑着说:"你捉弄他那次,我还真为你担了心,可回头问四哥如何处置你的,他居然淡淡说'不是什么大事,随她去吧!难得见她这么高兴。'"

  我目注着地上的碎瓷片,几丝暖意隐隐流动,猛地端起十三的酒碗,'咕咚,咕咚'尽数灌下。十三拿过空碗倒满酒,自己也喝了几大口。

  十三双手撑在桌上,俯身对着我的脸,神色肃然地道:"若曦,不管你是因为怕皇阿玛指婚还是心里有四哥,反正你如今已经给了四哥承诺,你就要好好对他,若因为八哥而伤四哥的心,我不会原谅你的。摇摆不定,伤人伤己,我瞧不起这样的女人!"说完紧盯着我。

  我立即回道:"我既然做了选择,以后就绝不会再和八阿哥有男女私情,因为我也讨厌夹缠不清的男女关系。"

  十三缓缓坐了回去,喝了口酒,说:"若曦,四哥是个心事藏得很深的人,又极难和他人亲近,人人都只看到他的冷,却不知道他心底的热。他言词锋利冰冷,他的妻儿都对他颇为畏惧,却不知他锋利下的暖。这样的性格很容易自苦,有什么事情,我虽可以陪他说说,可我只能分担他的心事,不能分担他的愁闷,他仍旧是寂寞的。我总盼着有人,在他烦心时引他开颜,在他孤寂时握住他的手,让他知道他身边有人相陪。。你虽老说自己没读过什么书,可我知道你读的书绝不会比我们少,胸中自有丘壑,见解也是别出机杼。与你畅谈时,甚至感觉你根本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那些名山大川、江河湖海好似都亲身游览过。"他凝视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只要你愿意,你和四哥肯定能彼此交心的,因为你能理解他的志向,他的苦,他的痛!"

  我愣愣发呆,十三阿哥垂头静默了好一阵子,忽地叫道:"若曦,有几句话,你一定要好好记住,以后不见得有机会仔细说,索性今日全说了。"

  他怜悯地凝视着我说:"皇阿玛这么多年一直如此疼你,固然是因为你心思聪慧灵巧,尽心服侍,可更重要的是因为你是这紫禁城中罕见的一直没有利欲心的人,从无争权夺利的心,没有偏帮过任何人,没有打压过任何人,只是一心一意地服侍皇阿玛。以后你也要如此。"

  "你这些年表面上看起来确是风光无限,一个李德全,一个你,不要说一般大臣,就是我们这些阿哥和娘娘见了都是脸带三分笑,可这紫禁城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嫉恨于你。你能一直平安无事,不是因为八哥是你姐夫,也不是因为你和我,和十哥,十四弟要好,而是全凭皇阿玛的宠爱。你若参与我们的争斗,就会失去皇阿玛对你的信任和疼宠,你若失去了皇阿玛的宠爱,那历年积攒下的怨恨会尽数发泄出来。若曦啊!到那时你怎么受得了那份苦呢?"

  "再说,这本就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争斗。我们如此做,是为了自己的欲望私心,想要更多的尊荣,更多的权利,想要坐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不管结果,都是我们应该付出的代价。可你凭什么为我们的欲望而牺牲呢?这不是你应付出的。"

  我捧着头,痛苦地问:"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提醒我这些?我不想知道!"他柔声道:"八哥是你姐夫,更何况你还……,就是十哥,十四弟也是你很难割舍的人,可你又已答应了四哥,我怕你一时感情用事卷进我们的争斗。我知道眼看着一切的发生让你痛苦,可如果参合进来你会更痛苦。"

  十三默默喝了会酒,叹道:"这就是帝王家!无可避免的争斗和痛苦!没有人能阻止!睿智如皇阿玛也只能无奈地目睹着一切的发生,何况你呢?若曦!我只要你将来跟着四哥,好好对他。别的事情你都不要理会,谁胜谁负,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十三拍了拍我背道:"我们可是说好今日要大醉一场的,不再谈这些俗事,喝酒!"

  我碗到立干,只想快快醉死过去,再不要面对这些事情,十三也好似有意要灌醉我,一碗接一碗地给我倒酒。

  不大会功夫,我已经眼光迷离,只知道喃喃说喝。然后就是我醉酒的一贯风格,头一歪黑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床时,发现自己合衣躺在床上,忙掀开被子想要坐起,头一阵疼痛,又坐了回去。缓了缓,才起床洗漱。笑问玉檀:"昨儿晚上你回来时,我在屋子里吗?"玉檀笑道:"我回来时,看姐姐已经睡下了。"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去当值时,已经晚了,所幸万岁爷上朝未归,晚到一点倒不至于有大碍。喝了浓浓一杯茶后,才头脑清楚了些。正在煮水,王喜快跑而进,脸色凝重,低声道:"姐姐今日一切留心,万岁爷下朝了。"我看他脸色不对,想再问几句,他却已经转身匆匆而去。

  我选了康熙平日最喜欢的茶具,冲泡好后,又特地凉了一下,待到比康熙日常喜欢的温度稍高后,才托着茶盘小碎步入大殿。

  入目处,从三阿哥到十七阿哥,幷康熙的表弟、领侍卫内大臣公鄂伦岱,领侍卫内大臣公阿灵阿,内大臣明珠之子、翰林院掌院学士揆叙等满族重臣黑压压跪了一地。康熙脸色铁青,虽满屋子人,却落针可闻。

  心中一动,莫非今日就要宣布废太子?轻轻将茶盅放于桌上,人还未来得及行礼退下,康熙猛然端起茶盅朝四阿哥身上砸去,我立即跪倒在地,心中惊痛惧怕,大气也不敢喘。
 楼主| 发表于 2007-9-23 21:47:5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四阿哥不敢闪避,任由茶盅带茶汤尽数打在身上,上身立即湿了一片,茶盅顺着袍子滚落到地,滴溜溜的打着圈,死一般的沉寂中青瓷撞击地面的脆响击打在人心上,声声都是天子之怒,让人惊颤。

  我俯头跪在地上,一面伤痛,一面庆幸茶汤不算烫。细细琢磨过去,却无半点头绪,只知道今年太子会被废,可四阿哥会有什么事情呢?转而一惊,十三阿哥!如果现在的历史是我所知道的历史,最终是十三有事,而非四阿哥。一面是放下了心,可一面又难受起来。

  康熙冷冷地道:"朕早已有旨'诸阿哥中如有钻营谋为皇太子者,即国之贼,法断不容',你却命人通过各种渠道散布流言蜚语,大肆宣扬太子胤礽的恶劣行迹,在满汉官员以及京师与江南士民中制造倒太子的舆论。还扬言胤礽的储君之位并不稳固,随时可能再次被废黜。好个阳奉阴违的雍亲王。"

  康熙一面说,四阿哥一面磕头,回道:"此事绝非儿臣所为!"康熙盯向领侍卫内大臣公阿灵阿和翰林院掌院学士揆叙,两人都'砰砰'磕头道:"臣有罪!臣知罪!可此事实在与四王爷不相干,是臣等私自行动。"一面说着,一面闪闪避避地打量四阿哥神色。

  康熙猛然一拍桌子怒道:"你们可真是忠心耿耿!眼里还有朕吗?"怒指着四阿哥道:"他们这两三年来和你暗中往来,何地见面,何人在场,都有证据。若非为你,难道如此做是为了他们自己?是他们谋太子之位?"

  四阿哥眼色沉沉扫过阿灵阿和揆叙,磕头顿首道:"儿臣虽与他们有过接触,但从未指使过他们此事。"

  我心中微动,看向八阿哥,他面色肃然,目光如水,淡淡凝视着身前的地面。脑中忽地闪过他说过的话'不要是老四!否则只会受罪,反倒枉费我如今的一番心血!'刹那一切都已明白。这是他为四阿哥布的局,好个一箭双雕,打击了太子,又可以铲除四阿哥。借助四阿哥了解太子动向,扳倒太子,太子大势已去,立即向四阿哥下手。而阿灵阿、揆叙定是既负责四处散布谣言,为八阿哥倒太子的行动制造声势;又负责八阿哥和四阿哥之间的消息互通。此时四阿哥有口难辩,因为的确与阿灵阿、揆叙有过私下来往,而往来内容又都不可告人,甚至只怕比散布谣言更严重。先有人向康熙密告此事乃四阿哥所为,再阿灵阿、揆叙此番惺惺作态一力维护四阿哥的样子更是让康熙连怀疑之心都无,他们越是不承认乃四阿哥指使,康熙就越发相信,越发愤怒。受太子结党营私案的影响,再加上对阿哥谋求皇位的忌惮和深恶痛绝,康熙怎能不怒?此番虽没有谋逆举动,但康熙也绝对不会轻饶四阿哥的。想通此节,才真正明白十三阿哥十年幽禁就是为此。

  我盯着八阿哥,这个局绝非短时间内布置的,散播谣言动摇人心非短时间内能奏效,而他和四阿哥的互通消息早在十四阿哥抗旨去草原时就已有,他只怕两三年前已经想好一切。就连阿灵阿、揆叙肯定都是一步步诱导入觳,此时他们若招认是八阿哥,那他们一样获罪且再无翻身机会,可若他们栽赃给四阿哥,八阿哥却是他们的翻身资本。这些只是我这一瞬时推断出的,至于阿灵阿、揆叙是否还有其它把柄握在八阿哥手中,或还有其它交易就非我所能知道的。

  脑中思虑越清楚,就越发惊叹,我知道雍正手段酷厉,明白能被雍正视作对手的人也绝非泛泛之辈。可我一直看到的都是他柔情似水的一面,渐渐忽略了他是历史上的'八贤王',今日才真正直面了他的另一面,他忽地眼光投向我,两人目光轻触,他波澜不兴,冷淡地扫过我,又垂目凝视着地面。
 楼主| 发表于 2007-9-23 21:48:0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步步惊心》五十八

  十三阿哥忽地站起,上前几步跪倒在康熙跟前,四阿哥叫道:"十三弟!"十三阿哥恍若未闻对康熙磕头道:"事已至此,皇阿玛迟早会查出真相,儿臣就自己招了吧!此事乃儿臣暗自授意阿灵阿和揆叙,假借四哥的名义四处散布谣言。"说完侧头看着阿灵阿和揆叙说:"事已至此,无谓再多隐瞒,既然已经全部摊开,就谁都别想逃。"说着眼光从八阿哥脸上冷冷扫过。

  十阿哥抬头朗声道:"十三弟这话倒是稀奇,谁不知道你和四哥一向形影不离。难道你的意思不就是四哥的意思吗?"我盯向十阿哥,不知自己该怒该伤。我一直在怕这一幕,但这一幕终于在我眼前上演了。

  康熙冷冷目注着十三阿哥,十三阿哥磕头道:"儿臣自有儿臣的私心,儿臣之言是否属实,皇阿玛只管问阿灵阿和揆叙。"

  康熙看着阿灵阿和揆叙,极其冰冷地说:"实情究竟如何?" 阿灵阿和揆叙一时举棋不定,十四阿哥猛地站起,上前几步磕头道:"据儿臣看,此事应非四哥所为。四哥心性寡淡,T诟?胁戊?罹??饺沼肿钍切⑺程辶禄拾⒙晷囊狻>?换嶙龀鋈绱舜竽婊拾⒙晷乃嫉氖虑椤!?

  康熙凝视了十四阿哥一会,依旧盯向阿灵阿和揆叙,两人磕头道:"臣罪该万死,确是十三阿哥示意。",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将事情前后始末一一道出,具体见面日期,私下相谈内容,何人可证明,俱清除分明。八阿哥既然花了两三年的时间设计陷害四阿哥,当然人证物证都会齐全,此时不过是把四阿哥换成十三阿哥而已。康熙听完搁于桌上的手紧紧握拳,目注着四阿哥喝问:"是胤祥所为吗?"

  我心中一紧,此问是个圈套,不管是与不是都不对。

  四阿哥抬头冷冷瞥了眼十三阿哥,极其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紧贴着地面沉声道:"确非儿臣所为,儿臣也不知是否是十三弟所为。"

  我心中一松,紧接着却是无限悲哀。他这个头是向十三磕的,一切已成定局。头贴在地上,眼泪汩汩而落,在十三的威胁下,八阿哥被迫做了退让,虽没有打垮四阿哥,可已经砍掉了四阿哥的左膀右臂,更重要的是让康熙对四阿哥起了疑心。

  康熙静默了半晌,对着三阿哥吩咐道:"带人把皇十三子胤祥幽禁于养蜂夹道,没有圣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访!阿灵阿、揆叙交由刑部详查议罪!"

  十三阿哥向康熙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长身立起,随侍卫而出,自始至终未再瞧任何人一眼。缓步而出的十三阿哥,神色超逸出尘,姿态翩然随意,不象受罚而去,更象赴美人之约而往,彷佛等着他的不是那个简陋不堪,阴暗潮湿,夏天热得要晕,冬天冷得要死,养蜂人所住的工棚,而是'片月衔山出远天,笛声悠扬晚风前。白鸥浩荡春波阔,安稳轻舟浅水边。'

  康熙目注着十三阿哥渐远的背影,忽露疲惫之色,对众人淡淡道:"跪安吧!"说完起身,李德全忙服侍着出去。众人低头跪着直到康熙走远后,才陆续起身静默着退出。

  人渐渐都散后,八阿哥才起身,扫了眼仍然额头紧贴地面而跪的四阿哥,淡淡瞥了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我,转身慢步而出。九阿哥笑看了一眼四阿哥,又朝我笑点点头,随八阿哥出去。十阿哥起身看着我上前低低叫道:"若曦!"我没有理会,他俯身欲扶我站起,我狠狠打开他的手冷冷道:"走开!"

  十四阿哥立于门前,静静瞅着我和十阿哥,淡淡说:"十哥走吧!她正在气头上,不会和我们说话的。"十阿哥静默了会,转身随十四阿哥离去。

  我静静跪了一会,起身走到四阿哥身旁,他仍然额头贴地而跪,纹丝不动。我低头凝视着他弯成弓状的背,我知道这个结果,甚至知道十三阿哥十年后安然得放依然心痛难耐,他在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面对这一幕,又不知道囚禁是否从此就是一生,是何等伤痛?更何况是为他而牺牲?

  半晌后,强忍着悲痛,蹲在他身旁柔声说:"他们都走了,你也回去吧!"。我等了半晌,他依旧身如泥塑,一动未动。我深吸口气,淡淡说:"你打算一直跪下去吗?十三阿哥就能跪回来了?"他背一紧,肩头抖了一下,慢慢直起身子,看向我,眼神死寂却隐隐烈焰燃烧,灼得人眼刺痛。我看着他胸前的茶沫,抽出绢子轻轻把粘在袍子上的茶叶拭去。
 楼主| 发表于 2007-9-23 21:49:2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等我拭完后,他静静站起,转身,一步一步缓缓离去。我蹲着目送他背影远去。身边少了惯常相陪的十三阿哥,他的背影丝丝凄凉。

  想着昨日夜里还与十三阿哥举杯对饮,今日就是生离!想起他策马带我疾驰在夜色中,想起他草原篝火旁的祝酒歌,想起他长身玉立和敏敏对视的英姿,再想着那个狭小潮湿阴暗的养蜂夹道,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压着声音哭起来。空落落的阴沉大屋中,我缩肩抱头哭泣,只有回荡在屋中的幽幽哭声相陪。

  距十三阿哥被囚禁已经七天,四阿哥谢绝一切朝事,称'未能及时发现、劝诫十三弟行为,让皇阿玛忧心伤神。',告罪闭门在家念经思过。八阿哥依旧举止翩翩,笑如暖玉。我漠然请安,他微笑客气地说:"起吧!"。我带着个恍惚的笑想,一切都变了,连以前看似平静祥和的日子都一去不返。

  轻扇蒲扇,水滚了好一会,才猛然反应过来,忙扔下扇子,冲泡了一壶"大红袍"。轻抿一口,脑中浮现十三阿哥微眯双眼品茶而赞的表情,从今后,谁为你煮茶,谁听你吹笛,谁能让你微展眉头?

  "笃笃"几声敲门声,我看向院门,却没有心思理会。过了会,门被推开,十四阿哥看着坐于桂花树下的我,微蹙眉头说:"人在,为何不答话?"

  他走到桌旁坐下,"你真就打算从此除了请安问好,再不和我们说话了?能喝杯茶吗?"我看着桌上的茶具不禁苦笑起来,"茶具都是你送的,能不让你喝吗?"

  他端起杯茶轻抿了几口道:"若曦,知道你和十三哥好,可我们也是从小玩大的,你岂能厚此薄彼?再说,很多事情只是立场问题,幷无对错。"我淡淡问:"今日你是来说教的吗?我没有心情听。"

  他轻叹口气,从怀里掏出封信给我,我眼光未动,依旧端着茶杯慢慢而饮,他道:"绿芜为了见我,在我府邸侧门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小厮为她通传。"我看向他,他道:"绿芜给你的信!"我忙放了茶盅,接过信,匆匆撕开。十四静了一会冷声道:"听闻绿芜在四哥府前也跪过,却自始至终无人理会,她无奈之下才找的我。真是……"我抬头瞥了他一眼,他冷笑一声,未再说话。

  看完后,默默发呆。十四道:"你若要回信,就赶紧写了,我一顺带出去给她,趁早绝了她的痴心。"我问:"你如何知道信的内容?"他淡淡道:"绿芜已经求过我,我说皇阿玛已经说过'没有圣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访',更何况她这样的要求。让她绝了念头。她却仍然不死心,又求我给你带信,她不说我也猜得到内容。本不想替她送这封信,可又实在可怜她一番心思。想着以你和十三哥的交情,也许你的话她能听进去,你好生劝劝她吧!否则我真怕十三哥还没什么,她倒先香消玉陨了。"他静默了一会,叹道:"绿芜如今憔悴不堪,纵是我有铁石心肠,看到她也软了几分!"

  我问:"你们真的没有法子吗?"他诚恳地说:"这事与我们幷无利益冲突,如能成人之美,何乐不为?难道我在你心中就真如此冷血?办不了,是因皇阿玛已有圣旨,现在看管十三哥的人都是三哥选出后,皇阿玛亲自点头准了的。再要添加人,也肯定要皇阿玛同意。如今和十三哥扯上联系,免不了被皇阿玛怀疑散布谣言之事非十三哥一人之意。连四哥都忙着和十三哥撇清关系,何况我们呢?如今没有任何人敢为十三哥说话的。"

  我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本就是你们做的,你们当然更是忌讳。其实一切都明白,只是总抱着一线希望。

  我出了会子神,转身进屋,写道:"奈何人微力薄,不见得有用,但必当尽力,静候消息。"想了想,又加道:"照顾好自己身体,否则一切休提,又何来照顾十三爷之说?"写完后,仔细封好信封。

  十四阿哥揣好信起身要走,脚步却又顿住,踌躇了会才道:"有些话,论理我本不该多言,但……"我截道:"那就不要说了!"他盯了我一眼,一甩袖,转身就走,快出门时,忽地停步,回身道:"不管你对四哥是真有情还是假有情,都就此打住吧!你是聪明人,无谓为难自己!"说完快步而去。

  我静静站了很久,拿起早已凉透的茶,一口饮下。原来不管再好的茶,凉后都是苦涩难言。

  拿着绿芜的信,看一回,想一回,在院里不停踱步。思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成与不成只能如此。

  又一字字读了一遍信,想起和十三阿哥间的相交相知,抛下恐惧,微微笑着拿定主意。

  "字请若曦姑娘台鉴:

  贱妾绿芜,浙江乌程人氏。本系闺阁幼质,生于良家,长于淑室;每学圣贤,常伴馨香。祖上亦曾高楼连苑,金玉为堂;绿柳拂槛,红渠生池。然人生无常,命由乃衍;一朝风雨,大厦忽倾!沦落烟坊,实羞门楣;飘零风尘,本非妾意。与十三爷结识,尚在幼时,品酒论诗,琴笛相来。本文墨之交,实绿芜之幸!蒙爷不弃,多年呵护,妾一介苦命,方保周全。妾本风烟,与爷泥云有别,虽洁身自好,然明珠投暗,白璧蒙尘,自当明志,何敢存一丝他想。然日前得信,惊悉十三爷忤怒天颜,帝发雷霆,将其禁于养蜂道,妾如雷轰顶,夜不能寐。思前忖后,泪浸衾枕。恨微身不能替之受难,十三爷金玉之躯,何能捱霜草之寒?

  常思妾虽出身低贱,少读圣贤,亦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不能救爷脱拔苦海,唯愿同爷苦难与共,若能于爷监禁处,做一粗使丫头洒扫庭院,照拂起居,日夜侍读。此愿能偿,绿芜此生何求?

  妾与姑娘,虽一面之缘,但常闻爷赞姑娘'有林下之风',妾为十三爷事,求告无门。知姑娘为巾帼丈夫,女中孟尝,必能念妾一片真心,施加援手。姑娘身近天眷,颇得圣宠。然此事难为,奈何妾走投无路,只抱万一希望,泣求姑娘!"

《步步惊心》五十九

  康熙今日心情好似不错,我、李德全、王喜伺候着在御花园内散步。康熙走了一圈,坐于石凳上休息。神色祥和地目注着前方。恰是金秋,满树黄透的树叶在阳光下彷似透明,片片透着妩媚。

  康熙侧头对李德全笑说:"苏麻喇姑最爱秋季,说是'比春天都绚烂'。"李德全躬身笑回:"正是,奴才还记得姑姑站在金黄的银杏树下唱歌呢!"康熙眼光投注在地上的金黄落叶上,嘴角带着丝笑说:"是啊!她会唱的歌可多呢!就是草原上最会歌唱的夜莺也比不过她!"说着,定定出起神来。

  此时的康熙心应该是柔软的,他回忆起了年幼时的烂漫时光和记忆中的温柔少女、婉转歌声。我定了定心神,上前跪倒,磕头道:"奴婢讲个故事给皇上解闷可好?"康熙笑说:"讲吧!好听有赏,不好听就罚!"

  我磕头起身后,缓缓道:"西晋时,有一个叫绿珠的女子,是当时富豪石崇的家妓……"康熙笑道:"这个朕知道,换一个。"

  我又道:"有一个叫林四娘的女子,原本是秦淮歌妓,后又成了衡王朱常庶的宠妃……"康熙淡淡道:"这个朕也知道。"

  我静了一下,问:"皇上,这些女子虽不幸沦落风尘,却侠肝义胆,为报知遇之恩,不惜以命相酬。她们是否也算可敬可佩?"康熙点头道:"不错!都是节烈女子,胜过世间很多男儿百倍!"

  我跪倒在地上,磕头道:"皇上,如今就有一个为报相护之恩,愿意以身赴难的奇女子。"

  将绿芜和十三多年相交之事娓娓道来。康熙脸色澹然,难辨喜怒。我磕头求道:"求皇上成全,让绿芜做个使唤丫头,为十三爷洒扫庭院。"

  康熙静静盯了我半晌,冷声道:"你如今真是仗着朕的宠爱,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

  我心中悲伤,并非为自己,求康熙时已经做好受罚的准备,只是心痛绿芜和十三阿哥。我'砰砰'地不停磕着头,求道:"皇上仁义为君,求皇上成全绿芜的痴心,奴婢甘愿受任何责罚。"康熙起身怒道:"她的痴心还是你的痴心?责罚?我看就是朕往日太怜惜你了!"

  说完幷未让我起身,提步而去,李德全赶忙跟上,王喜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匆匆随了上去。我眼泪潸然而落。没有用的,十三,你独自一人如何渡过漫漫十年?绿芜,你对十三阿哥情根深种,他的每一点苦都刺在你心上,你何以自处?

  从日头当空跪到夕阳斜斜,从斜斜夕阳跪到沉沉黑夜。先时还能感觉到膝盖酸麻疼痛,却比不上心中悲痛,后来渐渐麻木,更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黑漆漆的御花园内,宁静得只闻风轻抚过树叶的声音。丝丝寒意从腿上传来,我摸了摸膝盖,试着移动一下,一阵疼痛,酸麻难动,索性作罢。半仰头看向天空,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黑蓝丝绒上颗颗水钻,闪灭间如女子泪眼,绿芜怕是正在暗自垂泪。孤寂一人的十三阿哥此时是否也只能抬头邀繁星为伴?笛声幽咽无人相知!

  腿上的寒意渐渐遍布全身,腹中饥饿,冷风一吹越发寒意侵骨,我瑟瑟缩成一团,盼望着快点天亮,黎明前最是寒冷,份外难熬。

  第一线阳光打在灿黄的树叶上时,整个园子刹那光彩焕发,'唧唧啾啾'鸟鸣之声,此起彼落,欢腾不绝。我微眯双眼凝视着阳光下金灿灿的树叶,脑中却忍不住地想着油煎鸡蛋,嘴角逸出丝苦笑,唉!真是杀风景,焚琴煮鹤不过如此,可肚子真是饿,风雅情调真的都是吃饱穿暖后干的事情。

  太阳渐大,我头开始昏沉,不知是饿的,还是跪的。紧闭双眼,脑中一片虚空,再无余力胡思乱想。

  "姐姐!究竟怎么了?"我无力地睁眼,玉檀正蹲在我对面。我摇摇头,示意她离去。她带着哭音道:"姐姐昨日一夜未归,今早我才听说在御花园罚跪。姐姐,究竟怎么了?"

  我道:"回去!万岁爷正在气头上,知道你来看我,说不定会迁怒于你。"她蹲着不动,我斥道:"还不走?这才哪到哪,我的话你就不听了?"她咬唇站起,默立了一会,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一直柔和的风忽然转大,树枝被风吹得喀嚓喀嚓作响。大风刮落树上的黄叶,搅起地上的落叶,在漫天舞动着的秋叶中,轰轰雷声由远及近,漫天乌云黑沉沉压下来,天色迅速转暗。我连苦叹的力气也无,只木然僵跪着。

  几道闪电如金蛇,狂舞着撕裂黑云密布的天空,阵阵雷声中,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打落下来。不大会,又是一个霹雳,震耳欲聋。一霎间雨点连成线,哗的一声,大雨就象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倾泻而下。刹那间全身湿透,暴雨砸在身上,起先还点点都是疼痛,后来慢慢麻木,狂风吹过身子,激起一阵阵寒意。阴暗的天地间,似乎除了风雨就只剩下我,只有我一人面对着天地的狂暴肆虐,承受着它的雷霆之怒。紧闭双眼,微躬身子,任由万千雨点砸落,我所能凭借的不过是自己的背脊。

  无边无际的雨,阴沉的天色难辨时辰,身子不停发抖,时间彷佛静止,似乎这雨就这样要下到地老天荒。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我佝偻着背,胳膊抵着双腿,手捧着头,只觉得自己冻无可冻,身子僵硬,连发抖都不会了。感觉有视线盯着自己,迷糊晕沉中咬了咬牙,缓缓抬头看去,不远处,四阿哥手打黑面竹伞,直直立于雨中。自从十三阿哥被监禁后,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隔着漫天风雨,我们彼此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我却能感觉到他眼内的伤痛惊怒,两人默默凝视着对方。昏暗天色中,墨黑的伞,深灰长袍,在一片阴暗中只有脸色触目惊心的苍白。

  他猛一扬手扔掉伞,一步步走过来,静静立在我身旁。我凝注着被风卷动着身不由己打着圈的伞,在地上摇摆不定。时间一点点过去,雨势未变,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打着天地万物。身子虽已冷透,心里却渐渐泛起暖意。这漫天风雨,有一个人陪我挨着!受着!痛着!熬着!

  我扯了扯他的袍摆,他蹲下看着我,阴沉晦暗的眼睛,冰冷一如此时的老天,手势却极其温柔,帮我把粘在脸上的湿发拨好理顺,我凝视着他道:"回去!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猛地把我抱进怀里,紧紧的,大力的,压得我肋骨硬生生地疼,可疼痛处却泛着暖意,但又是丝丝凄凉绝望。我头抵着他肩膀,泪水混杂着雨水从脸庞滑落,涔入他的衣服。
 楼主| 发表于 2007-9-23 21:49:3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一道闪电狂厉地在头顶炸开,我顿然回过神来,忙抬头欲推开他。在闪电的刹那明亮间,压入眼帘的是并肩立于雨幕中的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定定看着他们。

  四阿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缓缓放开我,立起,转身。三人隔着烟雨对视。十四阿哥身穿青色长袍,手持竹青伞,面色沉静,姿态漠然,只眼中隐隐含着惊怒。

  白缎伞下,八阿哥一身月白长袍,袍摆随风而舞,面色温润如暖玉,身姿淡雅若新月。人人都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阴暗中带着几丝狼狈,可他却如暗夜中的一株白莲,遗世独立,纤尘不染。身旁虽有十四相伴,唇角甚至还含着丝浅笑,可飞扬的衣袂间彷佛披拂了天地所有的寂寞,胜雪的白衣下集敛了人间所有的寒冷。

  时间好似凝固,哗哗雨声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四阿哥转开目光,一步步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捡起仍在地上翻滚的伞,缓步离去,身影越去越淡,最终隐入风雨中。

  待他消失不见,十四阿哥冲到我身边,抑着声音道:"若曦,你怎么敢……"话刚起头,却停了下来,只是握着的拳头青筋隐现。八阿哥打伞走到我身边,伞遮住我,挨着我蹲下,淡淡目视着我。

  我低头木然地跪着,风雨中跪了一天一夜,身心疲惫,一切都好似无所谓,打罚随意。三人在雨中一站一蹲一跪,沉默无语。雨点打在伞面的声音错错杂杂,一如三人的心情。

  过了很久,八阿哥叹口气,拿了方巾替我把脸上的雨水拭去,道:"你就是不爱惜自己,也好歹顾念一下若兰。她身子本就弱,你还如此让她焦心?"我心中一痛,看向八阿哥,他道:"我已经吩咐了不许任何人传话。可瞒得了多久?"我咬唇未语。

  洁白的袍摆拖在泥水里,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替他挽起,他迅速一挥打开了我的手,两人手轻碰,'啪'的一声,他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我在半空滞了一瞬,缓缓缩回了空落落的手。

  他静静蹲了会,站起对十四阿哥道:"回吧!" 十四阿哥道:"八哥请先回,我有事要问她。"八阿哥说:"此事你我都无能为力,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 顿了顿又说:"就是老四也只能眼看着而已!意气行事不但于事无补,可能更会激怒皇阿玛。"

  十四阿哥说:"我只是有些事情要问个明白。"八阿哥静默了一下,道:"棋局正在收关,眼前虽占上风,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例子也不少。"说完,转身而去。

  十四阿哥用伞遮着我,蹲下,默默瞅了我一会,在怀里摸索了下,掏出一个小包递到我眼前,示意我打开。我掀开小包,居然是几块芙蓉糕,不禁大喜,立即抓起一块,塞进嘴里,他急道:"慢点,这会子没水,噎着了!"说着,躲开我还欲再拿的手,示意我咽下再拿。

  我赶忙吞下,他这才递过来又让我拿了一块,我忽地惊觉道:"皇上没准我吃东西。"他气笑道:"吃都吃了,一块和两块有什么区别?我们来时留神看过了,周围无人。"我一笑,忙接着吃起来。

  不大会功夫,几块糕点全都下肚,本来已经饿过头,只觉得胃疼,但已无饿的感觉,这会子一吃,越发觉得饿起来,只得忍住。一日一夜没有喝水,吃了几块糕点,突觉得嘴里喉咙干涩难受。头探到伞外,十四想拉未拉住,我已经仰头喝了几口雨水,顺手擦了下嘴,又缩了回来。朝着满脸惊异的他嘻嘻一笑道:"无根之水最是干净,文人雅士可是专门存了煮茶呢!"

  他叹道:"我以后一定会时刻记住,你根本不是大家闺秀。"我微微一笑,他凝视着我问:"值得吗?"我盯着地面流动的水,恍若未闻。他定声说:"回答我。"我仍旧没有理会。他抓着我肩膀摇了摇,软声道:"若曦,回答我,算我求你!"

  我讶然地看向他,他面色焦躁中夹杂着怒气,却又极力克制着,心中一软,回道:"我只做了我觉得应该做,和不得不做的事情,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如果非要问我原因,也许只能说,若十三阿哥面对相同场景,他一定会为我做同样的事情,即使知道后果难料。"

  他深吸口气问:"若是我,你还会如此吗?"我看着他,没有回答。他叹道:"我知道,你肯定又在想,换成十三哥,肯定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懂你!可正因为我不懂,才要问个清楚。若曦,告诉我真话,就算看在我们从小认识的情份上。"

  我柔声道:"我没有这么想。不管是十阿哥还是你,我都会的。虽然和十三阿哥脾气更为相投,可大家的情份是一样的。"

  他唇边绽开一个淡淡的笑,"那当日在草原时,即使没有八哥,你也会帮我的,对吗?"我点点头,看着他袍摆道:"全湿了,回去吧!待皇上怒气过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塞伞给我,我摇头道:"早已湿透,难道还能更湿?再说,皇上可没有准我打伞跪着。"他握伞立起,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快步而去,速度渐快,小跑着,大步跑着,身影迅疾消失,只余漫天风雨。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天渐渐黑透,天地间唯一的声响就是哗啦啦的雨声,我身形晃动,身子忽冷忽热,意识逐渐恍惚,最后只有耳边越去越远的雨声,身子一软,一切陷入黑暗沉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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