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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飘泊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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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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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3:5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4.
                 
  老板娘牵着软丝的手走下楼时,几个洗头妹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望过来。店里有几个男人百无聊赖地坐着,手里翻着已经磨得卷了边的杂志,见到软丝,他们的目光齐唰唰地扫射过来,肆无忌惮地盯着她,仿佛要用眼睛把她身上的衣服一层层地剥下来。
  其中有一个男人站了起来,那男人身材瘦高,颧骨高耸,眼睛精光闪闪的紧盯着软丝,那神情恨不得立即把她生吞活剥了。他说老板娘,我等了很久了,我看这位妹子能洗头吧,就让她给我洗怎么样?什么价钱,好商量。
  老板娘虽然满脸堆笑,却用眼睛无比娇媚地横了一眼那男的。她说陈老大,你急什么呀,里面洗头的妹子多的是,随你挑。我这妹子可是新到的,是我家亲妹子,不洗头的。说完吆喝了一声,小翠,你的陈大哥来了,你钻哪儿凉快去了呀?平时他不来你老惦记着,人来了你却不知跑哪儿偷懒去了。
  声音落处,一个身穿绿裙的女子窈窈窕窕地走了出来,腰肢轻扭,笑得姹紫嫣红,走过去便挽了那男人的手。她说陈大哥,让你久等了,走,洗头去。好久不来洗了,你的头发都长得老长了。那男人被她这一挽,跟着她进了里屋,路过软丝身旁时特意拿眼瞟了瞟她,那神情甚为不甘。
  软丝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老板娘,我不洗头那我干什么呀?她刚才只知道有人让她洗头,老板娘却回绝了他,只当是自己不怎么会,让她不放心,于是有了此问。老板娘拉了她的手亲热地说,以后叫我秋月姐,不准叫什么老板娘。我才二十多岁呢,你看我老吗?
  秋月姐,你一点不老。真的,一点也看不出老,你正年轻呢。软丝讲得无比真诚,她从未如此真诚地对别人讲过话,也没有人值得她讲。以前所有的人可怜她,怜悯她都是因为她的病,她从未觉得和别人有什么两样,可别人对待她显然不是她想的那样,在他们眼里她首先是一个病人,再是一个孤儿,然后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在那个山村里,她试图走出生活给予她的阴影,可是她始终没有走出。眼前这个徐娘半老的女子,让她感到亲切,这是潜意识的,她很难轻易去接受一个人,但对这位自称大姐的人她显然并没有抗拒。虽然她脸上堆积的笑,像天上的浮云一样捉摸不定,但她从心底觉得那笑容包裹下的心更耐人寻味,那华丽衣裳的下面有一颗和她一样的心,也许伤痕累累,也许鲜血淋淋。她渴望了解她,这是除了母亲之后她唯一感兴趣的女人,那娇媚造作的笑容背后有一扇门,一扇紧闭的门,刚才和她独自面对时,那扇门似乎开了一道缝,现在却又紧闭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4:2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三)秋月的沦陷
                 
  1.
                 
  别急,妹子。先休息几天,我带你到广州各处转转,你大概还没适应这里。老板娘眼里流淌着关切。她拎了一个白色的皮包,走到柜台前向那个女工交代了几句,便挽着软丝走出了发廊。
六月的广州,明晃晃的太阳照着,热浪袭人,风里夹杂着暑天的焦灼。街上的行人稀少,有一些人都是行色匆匆。软丝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光线,这样强烈的阳光她很少见到,在山村里阳光透射过山林,已经不太猛烈了,山上长年有阴湿的气流,夏天有时会觉得闷热,但没有这样刺人的光线。她的皮肤里苍白中泛着一丝粉红,经阳光一晒红色更浓了一些。
  老板娘挥了挥手,拦了一辆的士。拉着软丝坐了上去,她笑着说我带你去转转。
  那一天,老板娘拖着她的手,带着她转商场,给她讲广州的一些见闻,像一个和她熟识了很久的姐妹,她感到未曾有的温暖。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流,软丝忽然觉得自己真正远离了那片山,那有着暗淡光线的人和事,他们的笑容已经变得模糊。
  中午的时候,老板娘打了个电话,她告诉店里的人不用等她吃饭了,她和软丝在外面吃。中午的饭是随便吃的,她们随便在街边找了一间快餐店,里面吃饭的人还不少有些拥挤。老板娘把快餐里的鸡肉都往她碗里夹了,自己却吃了很少,多数时间她手肘撑着下巴看着软丝吃。软丝把一大盘饭和菜很快一扫而光,她很少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和姐妹们在火车上待了两天两夜,她身上没钱就忍着只吃了些烤红薯,喝了些水,这时的她早已经饥肠辘辘,那些饭菜很快像秋风扫落叶般被她一扫而光,她的吃相并不像她的外表一样斯文。
  老板娘坐在她的对面望着她,软丝当时鼻子就有些酸,这样的情景让她想起父亲,那样的动作和眼神,让她觉得和亲情离得很近,甚至老板娘的呼吸都可以听到,这让她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动。
  老板娘看着见了底的盘子,和蔼地问软丝妹子,吃饱了吗?
  软丝很不好意思地笑着,她点点头说饱了。吃完了才想起自己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大煞风景,她看见邻桌的几个人正朝她看,她便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老板娘显然看出了她的不安,笑着说,走吧,我们去喝茶,这里太吵了,我想和你静静地说说话。
  她们照旧拦了辆的士,车很快停在了兰风馆。那里的环境让软丝讶异,并不是它有多么豪华,而是那里散发的气息,那淡淡飘浮在空气里的茶香,隐隐地在呼吸里进出,让她无比的畅快。她注意了一下周围的建筑,并无特别。进去后,发现里面和周围的风格大相径庭。里面的布局和装修都是中式的,镂刻精美的栏杆窗棂,暗红的灯笼此时还没有亮起来,每个茶室之间用屏风隔开来,屏风上有兰花,她的嗅觉很灵敏,她很快闻到了一种兰花的香,丝丝缕缕地送过来,但不知从何而来。
  老板娘选了一间靠窗的位置,这里可以看到珠江。珠江的水那时还没有现在清澈,却有盈盈的风送过来,在夏日里还是清爽的。窗上的帘子是细竹编织的,吊到一半,阳光从竹的罅隙里穿透进来,细密地洒在茶案上,留下了斑驳的光影,光与影不时地在桌案上移动着,像跳着慢节奏的舞蹈。茶楼的小姐一身青花布衣旗袍,小鼻子小眼睛长得极为秀气,泡好了茶后正要退出去,老板娘招了招手,那女子便走回到她的跟前,老板娘向她低语了几句,她含笑地点了点头,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4:4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2.
                 
  老板娘此时的神态很安详,和在发廊时的感觉判若两人。她静静地看着软丝,眼睛里有怜惜的表情。她说妹子,你喜欢这里吗?她的神情如此的端庄,反而令软丝心里有些不安,仿佛这里的静谧也传染给她,让她的神态里也有了茶的气息。
  两个人的服装倒是和这里的氛围挺合衬的。软丝的一身中式旗袍还没有穿习惯,直到进了这里,才有了点感觉。老板娘的黑色套装也是古式的唐装设计,衣襟上有梅花图案,裙带上吊着红红的中国结,走路的时候一摇一晃的,极有韵致。再加之她的皮肤也算白晰,虽然身体略显丰满,但浮凸有致更显女人的风韵。
  软丝不安的心稍稍定了下来。她低低地说喜欢。这里的光线因着竹帘的遮挡比室外暗淡了许多,正适合她对光的习惯。眼前的茶具里茶香清清袅袅地散开去,让人心神放松。帘子偶尔被风掀起飘了开去,室内的光线变得忽明忽暗。老板娘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似乎欲言又止,或者她在寻找一个机会,和她作一番近距离的沟通,软丝从她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她渴望知晓的内容。
  软丝笑了一下。她确定她的笑可以让她不再犹豫,在这样安静的夏日午后,两个人,两个相识不到一天的人,产生了某种微妙的默契与感情。而这种感情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它流泻在两人的距离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把两人牵引到一起。
  老板娘细细地抿了一口茶,她说软丝妹子,你应该知道,我如果想告诉你我的一切,那是已经把你当做亲妹子看待了。如果你愿意,我就告诉你,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我相信你明白我在说什么。说完老板娘低垂眼睑,半秒钟之后她抬起头,脸色有些凝重。
  软丝点点头。她当然明白,也许眼前是个历尽苍桑的人,她在向她开启一道门,而这道门显然她一直是关闭着的,软丝看到了一丝光线,若明若暗。她当然也明白,向她托付心事是怎样一种信任,那一刻她甚至想对她说我明白,你给了我一把钥匙,而这把钥匙你也许从未给过任何人。她还想说自己也有一把钥匙,她也想给一个人,却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眼前的她。
她的声音很感性,也许正是这样感性的声音让软丝感动,让软丝忽然觉得老板娘不是在讲她的故事,而是在讲她自己的故事。那些伤痛,那些鲜血淋淋的事实,是如此的相似,而这不过是中国老百姓身上发生的一个普通的故事而已,只是一个故事,它可能发生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它也可能每天都在萌芽发生。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4:5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3.
                 
  老板娘说她在江西长大,叫王秋月。她娘生了五个儿女,有四个女儿,最后一个好不容易生了个弟弟,却发现智商有问题。他生下来就不会哭,眼睛更是一大一小像个怪物。她爹是个卖药的江湖郎中,真本事没有,就靠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骗点过路人的闲钱。他这人没本事还不是致命的弱点,他有两大要命的嗜好,赌博和酗酒,这两项足可以毁掉他和他的家庭。据外人说她弟弟傻多半是他爹喝醉酒过多导致的,她也不确定。
  可是更要命的是他还迷信,弟弟六岁的时候,他请了本村的一个江湖术士在家里搞法事,那人像耍宝一样,提了一只公鸡,在它的颈上割了一刀,鲜血从鸡的颈上汩汩地流出来。那人提着鸡从大门搞到后门,从屋外弄到屋内,从厕所跑到卧室,弄得满屋血腥。那江湖骗子嘴里还喃喃有词,说什么他们家有血光之灾,非得以毒攻毒,以血来冲走血气,否则她家的男丁就会夭折。这下可好,她那傻弟弟原本只会傻笑从来不会哭,那天却吓得直哭,她爹以为江湖术士的法术显灵了,更来了劲。
  秋月一直怀疑,他弟弟受了那次江湖术士的吓,变得更傻了。不过她的爹却依然相信那江湖术士的一派胡言,那人说她弟弟是块可造的栋梁之材,日后定有大出息。但要把他的一个大女儿提前嫁出去才行,因为她的八字和弟弟犯冲。那时她才18岁,身体发育得浮凸曼妙,那江湖术士一进门就往她的身上瞟,她甚至怀疑他在做法事时眯着眼的时候眼光都是扫在她身上的。他说她的命硬,嫁人还不能嫁一头亲,要嫁个离了婚或者死了老婆的,言下之意昭然若揭。谁不知道他大前年刚死了老婆,还拖着一个5岁大的女儿,女儿被他拖得像个小疯子似的,脸不洗头不梳邋遢得像个讨饭的。她女儿常常等不到爸爸回来煮饭,便到各家各户蹭饭吃,看着皮包骨头瘦骨如柴的女儿,他发誓要尽快给她找个后娘,要不这个家哪还像个家呀,跟狗窝似的。
  她的爹居然信了。秋月觉得没有大脑的人才会把信念寄托在这种莫明其妙的思想上,那么弱智的谎言他竟然深信不疑。不久她爹便张罗着要把她嫁出去,她娘虽然不信那骗子的鬼话,不过她娘向来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那种女人,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反驳,也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秋月那时整天以泪洗面,几个妹妹都抱着她哭,她那死鬼爹可以这样把大姐嫁给一个骗子,也保不准哪天把她们嫁给疯子瘸子什么的。这样的家还有什么指望呀?以前没生弟弟的时候,她爹喝醉酒就耍酒疯,把她们姐妹几个当成练拳的耙子。要不他就醉倒在哪块玉米地里,睡到天亮。有时还要全家人打着火把去找他。秋月说印象最深的一次,她们经过村头的一个草堆时,她感觉脚下冰凉,滑溜溜的让她心悸,一看脚下她吓得撒腿就跑,原来她踩到一条菜花蛇,好在那蛇没毒也没咬她,但一想起那冰凉的感觉她就冷汗直冒,以后再也不敢打着光脚丫跑出去了。
  更可气的是等她爹手痒的时候,他把卖药骗来的钱都放赌桌上了,输到眼红的时候回家还要翻箱倒柜,把值钱的东西都捣腾来卖了。卖到最后连米也卖,家里穷得喝稀粥,他却屁颠屁颠地喝得酩酊大醉,鱼皮花生咬得咯嘣咯嘣地响。
  那时村里有几个小姐妹在南方打工,听说赚了不少钱,个个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有几次她们来鼓动秋月,说南方好赚钱,赚了钱给家里盖大瓦房,自己也不愁嫁个好人家。以前秋月也没那么心动,她想天上哪会掉馅饼呀,在哪里赚钱还不是一样的艰难。自从她爹听信江湖术士的话要把她嫁出去,她便开始留意小姐妹们的话,心里也有些动摇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5:1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4.
                 
  那个江湖术士在当地是出了名的二流子,据说趁算命做法事没少钻别人老婆的被窝。最恶心的是他还一脸的麻子,别人都叫他陈麻子。但他却美其名曰那是天上的108星宿都长他脸上了,所以他自吹上知天文下识地理。秋月觉得他是骗子,吹牛吹得唾沫横飞,只有那些愚蠢的人才会信他的鬼话。有一晚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那个陈麻子提着公鸡,向她扑过来,一脸的麻子变成了星星把她包裹得透不过气,他下面那个东西像鸟一样,乌黑发亮的翘得老高,向她飞扑过来。她这样一惊就醒了,醒来时她一身的冷汗,再也睡不着觉。她怎么会梦到那个丑陋的东西呢?她当时没想明白。后来便想起弟弟,他六岁了还不知道撒尿,想尿的时候不知道脱裤子,总是把裤子打湿。不撒尿的时候却时不时脱下裤子把玩他的小鸟,他这种举动常常惹来村里的小孩看笑话,家里的人打骂了他很多次,他却死性不改。
  婚期已经越逼越近,想起陈麻子买给娘的那几床朱红色的被面,秋月就觉得恶心。要是再往下联想,她就喘不过气来。想了几个晚上,她终于下了决心,她趁爹娘不在的时候,把三个妹妹叫来,大妹春花已经16岁了,出落得十分的水灵,因为家里没钱读完小说就辍学了。二妹秋水14岁,有一双乌黑锃亮的大眼睛,像一汪碧水。她读书迟,还在念小学五年级,老师整天催着交学费,她就不好意思再去上学了。三妹春芽才10岁,脸红扑扑的,红白粉嫩,她的模样最像大姐,正读小学三年级,成绩也是最好的,期期都是三好生。秋月说砸锅卖铁也要让她读完书。女人没文化太可悲了,在那样贫穷的农村,命运无法操纵在自己手里,没有文化就更无从解放自己。四姊妹只有秋月读到中学毕业,她觉得值得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如果有钱她可以让她们都读到满意为止,可是没钱。金钱的价值对于富人来说也许只是享受豪华奢侈的生活,而对穷人而言却只是一顿温饱,一个最基本的扫除文盲的渴望。
她对三个妹妹说,她不得不离开这个家,她要去挣钱,供她们学习。再也不能像她的娘那样生活,再也不能任人践踏她们的灵魂与肉体,再也不能让他人主宰自己的命运。大妹春花说,姐,我也跟你走吧,这个家实在呆不下去了,走一个多一个生存的机会。
  就这样她和大妹春花跟着村里的姐妹到了广州。秋月说万万没想到,残酷的生活在到了广州后才向她来了个真正的展露。几个村里平时嘻嘻哈哈的姐妹,到了广州却翻脸不认人了,她这才知道陷入了可怕的圈套。她们被本村的姐妹卖给了一个非法经营色情业务的发廊,那时候她才知道外面的社会是何等的残酷,可是一切都晚了,她们本以为跳出了火坑,却误入狼窝。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她和妹妹不只一次想到逃,可是入了狼窝就要受狼的管制,想逃谈何容易。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5:2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四)春花之死
                 
  1.
                 
  秋月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个夜晚。外面一定是有月光的,可是她却看不到。她想起在家乡的夜晚,秋虫在田野里鸣唱,月光静静地洒在树梢上,有一种朦胧的美。那一个男人进屋的时候,她缩在床的一端吓得直哆嗦。在这之前她知道自己将在这一夜,把处女之身卖给那个男人,仅仅是一千五百块钱。
  那一个男人走过来,坐到她的身边,并没有伸手动她。但是她却颤抖着,她感到一种未曾感受过的压迫力在逼向自己,这让她害怕。这也让她想起爹的拳头,他生气的时候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到她的身上,让她无处可躲,她就只能抱着小脑袋蹲在地上任他打,那时候她的心是冷漠的,她已经习惯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她不感到害怕,而是恨,她恨他,他毁了一家人的生活。
  他大概有四十岁左右,他静静地坐在她的身旁,无声无息。直到她停止了颤抖,她开始揣测他是否那里有毛病,否则他何以看见猎物而不动手?即使是一颗尘埃落到了身旁,也应该有一种声响,他却无声无息。隔了很久,她听到他的呼吸声,她好奇地抬起头来看他。他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对,她莫名其妙地觉得他不像是一个守候猎物的人,反而更像一个猎物。
  秋月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那情景像是古时的洞房花烛之夜,两人未曾谋面,才会在初见的那一刻如此陌生而震惊。那个男人看他的眼神同样是震惊的,他仿佛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好像今夜的安排让他意外,面对他的新娘他有些羞涩。
  是的,他的脸上居然横亘着一种叫做羞涩的东西,秋月想要不是自己见鬼了,就是这个男人神经有毛病。他出钱来买自己的肉体,居然会羞愧。她想起爹喝醉酒后扑向娘那饿狼般的样子,想起那个样子她就很难想象一个男人面对女人有如此镇静而羞涩的表情,他可为异类。
  他说你不记得我了吗?他眼里终于有了比较确定的表情,是疑问。
  她说我为什么要记得你?我有见过你吗?她终于有些明白他为什么沉默,甚至为什么紧张而羞涩,他见过自己,从他的话语里可以明白。她搜肠刮肚地想,希望寻找一丝关于他的片段,当然也为今晚自己的幸免于难作准备,可是却一无斩获。有了第一轮的心理交锋后,她可以肯定他与一般的嫖客是有区别的,至少他是因为见过她,认识她才来买她的初夜。她一想到这些心里的希望就增加了几分,眼前这个男人,或许还是她跳出这个牢笼的契机。即使自己逃不出,至少妹妹春花也有了一丁点希望。她像看到了大海里的一块浮木,便想狠命地抓住它,不管它是真正的木头,还是瞬间消失的泡沫。
  他再次说你不记得了吧?我想你是不记得我了。他的声音里有些失望,但还是平静的,像波澜不惊的水面,内里或者正激流暗涌。
  我虽然不记得你,但是我觉得你的样子我应该是见过的。秋月这样说,有两个理由,她并不确定她是否真的见过他,她也不方便说得太绝对,毕竟他现在是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他的眼睛有些闪闪发光,他说你不用怕,我进来时你一直在抖,其实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坏人。当然,你把我当成坏人,我也不怪你,毕竟我出钱买你,让你瞧不起了。他说我确实见过你,你肯定是不记得了。他仿佛是在呓语,又仿佛在对着一个倾慕已久的人讲诉心事。你不记得了,那天,应该是你刚到广州吧,在火车站——我去接我的朋友,你和几个女孩子从对面过来,我看见你,你在她们中间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所以我看到了你——你那天穿了一件淡绿色的碎花布衣,和城里人不一样,我一眼就看见你了。我那时有一种冲动,想走过去和你打声招呼,可车站的人太多了,你随着人流——那双渴望自由的眼睛,我现在还记得那种眼神。我当时没法靠近你,我就跟着你们,看着你们上车,看你们到哪里——你也许很奇怪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做事,你不会明白,这个尘世间的复杂,你太单纯了。那天,我看见你身边的那些女孩子,我就知道也许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总算没有来得太迟,如果今天坐在你面前的是另一个人,我想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他停顿了几秒看了看她,又继续说下去,他说我本可以把你忘记,可恨的是我怎么也不能忘记你。你的笑容——你嘴角的那丝笑容,像刚飞出笼的小鸟的笑。我一直在想你生长在怎样的地方,怎样的环境才能养育出这样清灵的女子,我一直在城市中长大,我看见的小鸟都是关在笼子里的。我记得小时候我把爸爸的鸟放飞,鸟儿开心的样子,一定和你那时的笑是一样的……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5:3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2.
                 
  老板娘详他絮絮叨叨地讲着,不管她有没有听懂。但她还是听明白了,在红尘中偶然邂逅的一个人,他只看了她一眼,就无法忘记她。她张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好象在做梦,她原以为今夜将有她一生不可忘记的耻辱,却未曾想上苍把这样一个人派到她的眼前来。
  她望着他可怜巴巴地,她说你能帮我吗?她张大了眼睛,希望他能更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渴望,也许不用她这样他已经看到了。他挨近她,忽然捉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挣扎,任他握在手中。他的手很暖和,像五月的太阳,给人慵懒的感觉,这种感觉也让她感到安全。
  他看着她的眼睛,他说我来就是想救你出去,只是现在不行。他说我进来的时候已经留意了,有几个骠形大汉守在门后。我得找个适当的时机才能救你,到时我让人通知你。他的眼睛里有热泪在流淌。他说我看见你,就止不住保护你的念头,我无法丢下你逃开——这也许就是我的命。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怜惜令她感动。她想起了更恐怖的东西,这让她不敢再往下想。她说我的妹妹,你也一起带走吧?她才16岁,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他的眼睛睁得无比的大,瞳孔在灯光下收缩,恐惧使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张狂,他说你的妹妹?是那个在你身边穿着红衣衫的女孩子吗?她是你妹妹?他放开她的手,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脸,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像一头受伤的怪兽在暗夜里呜咽。
  一种不祥的预感霎时让她无法动弹,不能往下想,一想心就会刺痛。她说怎么了?从前天开始她已经没有见过春花了,店老板把她们姐妹俩隔离了。今晚之前老板还威胁她,他说如果她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处女身,她就不用再见她的妹妹了,他们很清楚她的弱点,她是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妹妹受到任何伤害的。
  他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他放开她的手,眼睛仿佛被火灼伤了似的红肿。秋月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她激动地问他怎么了?倒底怎么了?胸口上像压了一块石头,这样的气氛让她难受,他的眼睛里从先前的平静过渡到现在的近乎疯狂,让她恐慌。
  他说你不知道吗?你真的不知道吗?她已经死了——秋月的心像突然被人捅了一刀,刀子还在里面乱搅,血已经涌了出来。她说什么?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他眼神里的恐惧更深了,仿佛他正看着那血汩汩地流淌出来,那把剪刀刺进了她的心脏。他说是真的——就在昨天晚上,你妹妹叫春花吧?听说她昨晚——被一个大老板开苞,她誓死不从,用剪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血流了好多,好多——她的指甲嵌进了他的肉里,很快有了月牙般的血痕。她说不可能——她还在摇晃着他的手,她说你骗人,我妹妹她不可能死——她没有死——他却感觉不到痛,好象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把他的思想牵引住,那东西拼命地缠绕住他的神经,撕碎他,让他无法听清楚她在讲什么,他眼里只有她发狂呐喊的表情,这样的表情飘忽在他的眼前,他觉得很近,却又触摸不到她的声音,他感到未曾有的恐惧钻进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你怎么知道春花她死了?秋月的心里总算有些清醒了,他的眼神里飘忽的表情令她害怕,她害怕细想下去。他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否则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只是他好象并不想让她知道更多。
  这事情也许除了你,很多人都知道。他开始躲避她的眼神。
  他们为什么瞒住我?我那苦命的妹妹呀——她忍不住大哭,声音来势凶猛,还没等那声线再继续高昂下去,她已经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袭向她,他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拼命地想挣脱他的手,他却轻轻地伏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别吵,被外面的人听到,我们都走不了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6:0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3.
                 
  秋月的眼睛望向窗外,软丝看见那里面闪烁的泪光。
  沉默。这让她在思想的空隙里有了呼吸的时间。那扇门里的东西,已经如画卷般在她的眼前展开来,余下未展开的那一半,还有多少血泪在滴,她既渴望又害怕继续。一个女人悲凉的故事,她听着就觉得对面的女人,不只是和自己相似,连经历都是异曲同工。
  过了很久,软丝看见秋月转过脸来,眼里的泪已经干了。
  她说后来呢?他带你走了吗?问了出来,软丝忽然一下就明白了,明白后她的脸由白转青,那电光火石般的东西闪耀在她的脑海里。类似的经历,真的是如此凑巧地发生在她的身上?她看着她的眼睛,已经不必再询问,如果他带走了他,她还会在发廊里出现吗?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傻,那几个小姐妹的脸又那么生动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肖红艳说没关系,我介绍你去发廊洗头……
  秋月的脸上浮现出怜惜的表情,她看着软丝,像看着自己的妹妹。她说春花死的时候比你还小,她和你一样的纯真,只可惜我害了她,我不该带她来广州,大城市不是我们这些乡下妹待的地方。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不让你为那个陈老大洗头,他是这一带的地头蛇,黑白两道都玩得转,你若落在他手里我也救不了你。
  软丝想起那个男人精光闪闪的眼神,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她说那你现在不是得罪他了?
秋月想了想,她说他暂时还看我一些薄面,只是他这种人说翻脸就翻脸,我不想你再见到他。
  那怎么办?软丝的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
  秋月握住她的手,细细地摩挲。她说你还喜欢这里的环境吧?我看你待在兰风馆里做冲茶女,倒是挺适合的。我恰好和这里的老板比较熟,你先在这里做,其他的事你不要管。她说她真像她的妹妹,她有一双和软丝一样的黑眼睛,美得像水一样。
  她说下面的故事呢?软丝忍不住问,她很想知道那个男的最后怎么了,他为什么没有带走秋月。虽然她看出秋月今天不想再讲下一半的故事,但好奇心总是驱使她去探索另一半未知的领域,那扇门里的灯光,它忽明忽暗的。他为什么没有带走秋月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让她像陷进泥淖一样不能自拔。
  她看了看软丝,她说我出来已经很久了。下面的故事我等下一次再给你讲,现在我累了。我带你去见这里的老板。秋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着,起身示意软丝跟她出去。
  秋月在前面走,软丝的眼前总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个穿着淡绿色碎花布衣的女孩。她忽然就想起自己,她和那群小姐妹,从人流汹涌的车站口走出来。相同的情景重叠在一起,让她分不清谁是自己谁是秋月。她忽然就有了一种错觉,前面走的那一个人就是自己,她和她一样,走在尘世的冷酷里,她们的心都在火上熬煎。
  她们沿着楼梯的走廊拾阶而上,到了茶楼的第二层。走上二层,视野豁然开朗,极目远眺,珠江上有来往的船只,江对岸的楼宇鳞次栉比,如在眼前。走到楼道的尽头向左转拐进一个房间,秋月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三下,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04:1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4.
                 
  屋子大概有三十平方左右,里面有些昏暗,除了帘子里洒进的光,屋里没有开灯。这里的陈设让人想起古时的读书人,屋子里有高及天顶的书架,一排过去占据了一面墙的位置,上面陈列着很多线装书,甚至还有一些竹简,码了很高。屋里有一面大的屏风,上面雕刻着兰花,那兰花的姿态婆娑婀娜,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有龙飞凤舞的草书,舒展飘逸。后来听主人说那是郑板桥关于茶的一副对联:墨兰数枝宣德纸,苦茗一杯成化窑。屏风前有两把明式圈椅,一张紫檀木长几案,上面摆放着青花茶具。另一侧也有相同的两把椅子,中间是一张紫檀木方几。
  软丝有些好奇,这里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正疑惑着,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神态安详的老人,方脸宽额,慈眉善目,约摸有六七十岁,一身月白色的衫子,对襟扣,一条浅灰色的真丝绸裤,看样子便是一个恬淡安适之人。
  他看着软丝和秋月,眼睛里漾起了一丝笑意,特别是在看到软丝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怔了怔。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俩坐,秋月坐到侧首的圈椅上,软丝也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待她们坐定后,他含笑着问秋月,怎么这么久不来我这里坐了?
  秋月淡淡地笑了笑,她说海叔,您喜欢清静,我每次来都觉得打扰您,过意不去。
  他摆了摆手,他说瞧你说的,我一个人清静是清静,有时也想找个人聊天。
  软丝看着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心里就觉得很怪异。这样的两个人,背景迥异,怎么能像朋友一样坐在一起闲聊。秋月的神情里再也找不到一丝造作的痕迹,这和她在发廊里完全就是两个人。眼前的男人感觉像她的父亲,又像是她的兄长,那种呵护的神情让她忌妒,自己的父亲当年也不曾这样坐下来,和自己闲扯上几句。软丝和父亲总是隔着一层距离,这种距离似乎永远无法逾越。直到他离去,她觉得脑海里的父亲更亲切了,想象褪去了他身上的冷漠,在他离去之前她常感到害怕,现在她不用害怕了,她再也看不到那种表情。
  秋月看了看软丝,又看了看海叔,她说我带软丝给您看看,她刚来广州,暂时没事做。在您这儿做冲茶的女工,您看怎样?
  海叔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他说没问题,她如果愿意就留下来吧,我这儿清静。
  秋月笑了笑,她说那我先谢谢您了,海叔。每次有什么事都来麻烦您,让您不得安宁,真是过意不去。
  海叔再次摆了摆手,他说秋月,你怎么越来越客气了,以后有没事,都可以来找海叔。我大概是老了,近来越来越怕安静,你有空多来陪我聊聊天,比什么都好。
  秋月点了点头,她说那没问题,只怕您嫌我吵。说完她侧过头对软丝说,以后你也叫他海叔。先在这里待着,我有空就过来看你。
  嗯。软丝轻轻地应着。她发觉海叔正在打量她,虽然只是不经意的,她的心里却有些慌乱,他的眼神里和蔼中透着一股威严,让她感觉有一种压力在向她逼来。
  他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嫌你吵?以后你来我这儿看软丝,顺便也来看我。这样倒好,我还沾了软丝的光呢。他说来,我给你们泡一壶茶,新到的洞庭碧螺春。他从几案下拿起一个铃铛摇了几下,铃铛发出清越的响声,一会儿就有一个青花布衣的女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三只水晶杯,杯子晶莹剔透,一看就是珍品。
  那女子一边冲茶,一边拿眼来瞟软丝,似乎她的脸上有什么特别让她留恋的地方。
  海叔一边看着她冲茶,一边讲解碧螺春的泡制方法。他说品尝碧螺春的泡制过程远比喝起来更有情趣。泡茶时,用透明的水晶杯,先冲开水后放茶。或用70~80°C的开水冲泡。当茶叶投入杯中,茶沉杯底,瞬间如白云翻滚,蝶花飞舞,清香怡人。茶在杯中,静观其形,如细心看,可欣赏到雪浪喷珠,春染杯底,绿满晶宫的三种奇观。品其味,头酌色淡幽香鲜雅;二酌翠绿芬芳味醇;三酌清芬香郁味甘。

茶已经泡好了,软丝看着杯里的茶发呆,绿莹莹的水把她的思绪淹没在杯底。海叔笑着说,傻丫头,喝呀。我说观茶比品茶好,那是让你们体会泡茶的乐趣,其实品茶主要是品一种心境,心静才能品出好茶的味道。要不你们试试。
  软丝端起茶轻抿了一口。舌尖上便残留下淡淡的余香,纠缠着她的味觉,经久不去,她禁不住赞叹说这茶真香。海叔看着她和蔼地笑了。他说软丝的悟性不错,如果在茶庄做,定有前途。
  秋月转过头看着海叔,她说我也是看着她挺有灵性,加之我那里太吵,才把她带给你,我可不能误了她的前程。海叔以后多教教她。她侧过头怜惜地看了一眼软丝,仿佛她是她的亲妹子。她说软丝,你多向茶楼的人学着点儿。说完她仿佛不经意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她说,哟,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隔两天我来看你和海叔。秋月站起身,准备告辞。
  海叔也站起身,目送秋月离去。他说你放心吧,软丝在我这儿没事的。他说我不送你了,秋月,记得来看我。我还要和软丝聊聊茶,聊起了兴头,收不住了。海叔望着秋月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气钻进软丝的耳里,有种莫明其妙的阴冷。她禁不住望向窗外,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吧,阳光还好,有细细的风从窗里送进来。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04:27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5.
                 
  海叔重新又坐回了椅子上,他笑着向软丝招了招手。他说:软丝,你坐到我这边来,我和你聊聊茶。软丝愣了一下,乖巧地端着茶杯坐了过去。近距离地看他,海叔的眼神很柔和,让她觉得很舒服,她很快忘记那声叹息是出自他的口。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她感到从未曾有过的放松,海叔那和蔼的笑容让她像见到了亲人一般。
  他看了看她,他说你知不知道碧螺春的典故,她摇摇头,心想在这之前她连这个茶的名字也没听过呢,哪还知道什么典故。他说康熙三十八年春,康熙帝南巡洞庭山,江苏巡抚派人购置当地最好的茶“吓煞人香”进奉皇上。康熙帝品尝后,顿觉此茶清香醇甜直透肺腑,直呼好茶。但一听说茶名叫“吓煞人香”,便觉粗俗不堪,遂决定给茶取个雅名。他根据此茶色泽澄绿如碧,外形蜷曲如螺,恰好又在春天采制于碧螺峰上,欣然将它题名为“碧螺春”。“碧螺春”从此成为贡茶,当地官吏每年必采办朝贡进京。
  讲完茶的典故,海叔意犹未尽地舒了一口长气,端起茶轻轻地抿了一口。他说你大概不知道我怎么那么喜欢茶吧?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年轻时候曾在茶场做过炒茶工。海叔的笑像阳光一样弥漫在他的脸上,他的眼角因为笑挤出了深深的皱纹。软丝看到那样的皱纹,竟然萌生了抚摸它的念头。她想起父亲抚摸桑叶的动作,很轻柔。她常常想象那样的手抚摸在她的脸上是怎样的感觉,可是他从未如此温柔地抚摸过她。
  炒茶工,这让软丝感到意外。这满屋子的书,不至于都和茶有关吧?想象一下眼前的海叔炒茶的样子,她觉得很滑稽。他那恬淡安适的气质,同茶场的工人是联系不到一起的。
  海叔喝了口茶又继续说,谁都知道泡茶很讲究功夫,但采茶和炒茶却是更多功夫的。采摘碧螺春有三点要注意的,一要摘得早,二要采得嫩,三要拣得净。据说炒制500克上好的碧螺春大约需采7万颗芽头,有的甚至要9万颗芽头。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工可想而知,我年轻时候还喜欢过一个采茶女,她没采过碧螺春,我们那里多产铁观音和乌龙茶。海叔提到采茶女的时候,眼神忽然黯淡了,他顿了顿,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隔了很久,他抬起头看了看软丝,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说做一个女人真难。然后他又沉默了良久才说软丝,你先去熟悉一下茶楼的事吧,我让小兰教你泡茶。他从几案下再次拿起那个铃铛轻摇了几下,那个青花布衣的女子再次出现在门口。
  海叔说小兰,带软丝去教教她泡茶的功夫。以后她就和你一起睡,你要待她像妹妹一样。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很温和地看着软丝。
  小兰乖巧地点了点头,领着软丝走了出去。出门时,软丝再一次听到海叔的叹息声,阴森而暗哑,一种冷轻轻地爬上了她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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