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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票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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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29 12:09: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IP: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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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一位决战在即却无必胜把握的战场军事主官,谭啸天几乎一夜没合眼。从北戴河回到江城,他最终没去见老县长雷一夫。直到深夜,老县长只好让儿子雷万通撤掉了那瓶珍藏多年的茅台酒和那罐清炖的王八乌鸡汤。谭啸天知道等待他的不会是鸿门宴,但从早上老县长那急促的电话和傍晚石权利那近乎八卦的哑语中,可以断定这绝对不是一顿平常的晚餐。   

                                     一

    谭啸天做梦也没想到,北戴河度假这样的好事会落到他头上。临行那天晚上,组织部专门为他们饯行。县委书记解道正端着一杯江城大曲来到他面前,动情地说,老谭哪,你们这批年轻老同志啊,为干部体制改革作出了牺牲,无论对党还是对江城人民,你们都是功臣哪!然后就一口吞掉了。听到书记这番话,又见书记亲自敬酒,谭啸天着实感动不已。他知道,这就是他几十年革命生涯的一个句号。县委书记这样说,就等于县委这样说。一个农民出身的干部,行将退出政治舞台能得到组织的肯定,谭啸天觉得此生足矣。
    听人说没看海上日出就不算到了北戴河,谭啸天一大早就来到东山鹰角峰。他想大概是当年魏武帝光临此地以观沧海,并歌以咏志,这堆并不起眼的礁石才因此名闻遐迩。等到一弧红日象一尾金鱼从海底浮上来的时候,整个海滩都沸腾起来了。渐渐地,那尾金鱼魔术般幻变成火红的气球,将万道霞光抛洒在广袤无垠的海面上,这时,远处的岛近处的海遍山的游人都混沌在金色的世界里了。
    谭啸天叹道,早晨的阳光多好!以前, 他也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正在 兴旺时期。可光阴似箭,一梦醒来就成了西下的夕阳。去年秋天,新县委搞一刀切,重要归口部门一把手年龄不得超过五十岁。谭啸天知道,他这个建设局长当然重要得了不得,当然也不能例外。为这事,老县长雷一夫还找过县委解书记,说谭啸天是专家型干部,五十一岁正年富力强,正是江城县建设发展不可缺少的人才。可这位江州市委秘书长下来的书记说,任何岗位的一把手都不会是草包,我就不信离开了谁地球就不转。如果都讲特殊,那体制改革就是一句空话。见解道正没领这个情,雷一夫第一次感到在江城县有人不买他的帐了。他暗自发狠说人心不古哇!县上一把手就象换药刀把一样,哪一任不是在江城县这小小的塘子里几个回合便铩羽而归?就你有能耐?咱走着瞧吧。
    谭啸天本人呢很快就想通了。你就是想不通又怎样?你再大的本事不就值两行文字而已?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有千年的衙门,没有千年的皇帝。谭啸天宽慰自己,在黄金时段退下来,比在一文不值的时候退下来体面得多。
    谭啸天正在陶醉之中,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啸天哪?在北戴河吗?”
    “啊?是老县长?”谭啸天赶忙应答。
    “没想到哇,下课才几天,就当起陶渊明来了?”
    “啊!老县长!……”
    “真福气呀,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一辈子都没到过北戴河哇!”
    “老县长您……”
    没等谭啸天回答,电话里又问:“去过红旗宾馆了吗?那可是主席住过的地方哪!”
    “红旗宾馆?”谭啸天很诧异。
    “对呀,你连中央开会的地方都没去?”
    谭啸天不知所云。
    “啊,啸天哪,好久没喝茅台了?今晚回来!整几杯怎么样?”
    谭啸天明白了,老县长心急火燎,是催他急速回县。
    老县长好久没来电话了。谭啸天知道,那可是一位闲不住的人物。尽管从县政府巡视员的岗位上下来多年了,但他还有很多余热没有释放出来。大凡县里有什么坐台之类的好事,比如造船厂剪彩,采石场开业,人民广场竣工,都免不了要露个面。没有他这个政府顾问的参与,他会觉得又缺失了什么。他还经常拍着胸膛,讲他亲自主持画下第一张蓝图,奠下第一块基石,才有今天的江城县。他还常在老部下们的饭局之后满脸通红地站在老 街边,和他认得不认得的过客握手,以示他还没有退出江城县的历史舞台。
    谭啸天啪地合下手机翻盖,气恼地骂,这个破手机还真他妈发达,天涯海角也找得到呢!整个上午,他再无心欣赏凉爽宜人的北戴河风光。
    其实,谭啸天并不喜好外出旅游。说起来都有些离谱——尽管政府大院的局长们早已走遍海内外,而一个堂堂的建设局长,他谭啸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海的模样。他恋栈故乡的山水,南江河蜿蜒流淌如玉带环绕,小桥流水,驿道古风,本身就是绝佳的胜景。他曾突发奇想,如果当年治蜀的是曹操,曹操赋诗是在南江河,这里不也一样成了名胜,何以舍近而求远?再说,局班子成员大多是升不上去降不下来的年轻老同志,政治内行,业务外行,作为把持一县大口的行政首长,他要亲自把住江城建设的质量关、安全关,就象他办公室那口座钟,要上紧发条,毫不懈怠,警钟长鸣。有这命系黎民,任重千钧的差事在身,他能丢心落肠去游山玩水吗?
    今天,他已是无官一身轻。此刻他就在静谧的大海边,完全可以静下心来,用清沏的海浪荡涤他那疲惫的躯体。
    但是,这又是一个怎样的电话呢?
    北戴河度假结束后,本来还要去山海关,木兰围场,承德避暑山庄。这样的机会,只有再等猴年马月了。他虽极不情愿,但还是准备乘当晚的飞机提前回到江城。

                                          二

    快一年了,谭啸天虽已卸任,但县委一直没派新局长来。他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江城县的建设人才还没有谁能出于我谭啸天之上?他谭啸天宦海浮沉,可谓功成名就了。这靠的是什么?靠贵人老县长提携?这诚然重要,但毕竟是一种巧遇;如果不是全县公认的行业权威,那也不可能在这藏龙卧虎的政府大院拥有一席之地了。
但是,他还是尽力遏止自己不要那么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你看吧,在政府大院,象他谭啸天这样靠真刀真枪实干出来的也不乏其人,但真正维系着部门、科室之间的却是错综复杂的裙带关系。要是你初来乍到,如贾雨村不知道贾史王薜,你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那路神灵。随便举个例吧。今天机关工委小张来订报刊你不给面子,明天你到财政局拨工资,她当姑爹的科长就会训斥你教师工资都还没着落,莫非你比人类灵魂工程师还高尚?父亲战友所在的审计局会来你财务科,把建筑工地违章罚款的小金库搜得磬尽,让你春节领导拜年职工发奖只能唱空城计。诸如此类的事,谭啸天还记忆犹新。去年教师节他不知签了多少张赞助拨款单,江城实验中学派捐赠款的校长又来了,而且还狮子大开口。秘书科长林娇告知他小金库已经吃紧,他只好关掉手机躲起来。可这一躲,却把女儿重点大学的保送名额给丢了。
    每想到这些,谭啸天就不寒而栗。整个大院外表堂皇威仪,内部却暗藏机关。纵横交错的关系网就象一个巨大的樊笼,令你冲不破也挣不脱。身为技术型管理干部,谭啸天在这政治角逐的旋涡中,是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艰难地过来的,他已经感到疲惫不堪,甚至有些力不从心了。
    傍晚,他独自去望海亭外的海滩上漫步。落日象一团快要掉到海里的火球,浸染出一片无边的绚烂的彩带。谭啸天踏着沙滩,想着心事,全然无心欣赏勃海之滨这美丽的黄昏。
    这时,一群海鸥从鸽子窝的丛林中惊起,掠过谭啸天的头顶向大海深处飞去。一阵混浊的男高音吼着《夕阳咏叹调》从海滩那头跑过来:

    太阳哎落下山脊脊,
    鸟飞尽来哎人影稀,
    老牛自知哎夕阳短嘞,
    不用哎扬鞭啷个自奋蹄耶……
   
    不用回头,谭啸天就知道那是人事局长石权利的酒精喉。
石权利一副罗汉的外表,脸上总是挂着微笑,让人有可以托付而不必设防的安全感。这似乎与那些不苟言笑,高深莫测的组织人事干部一点不沾边。他俩同出师门,也是雷一夫一手提携的,因而关系比起那些一起同过窗下过乡扛过枪的战友还要铁。不久前他也到了点,此行当个领队算是最后履职了。
见石权利挺着肚子从海滩的那头艰难地跑过来,谭啸天忍俊不禁,揶揄道:“石队长,人没到肚子先到哇!”
“黑头哪,晚上真要回县?”石权利气喘吁吁地问。
“老头子好酒好菜等着呢。”
“啥事这么急?”
“会是好事?”他岔开话题,“喂,刚才唱的啥?你这老牛,啷么个奋蹄?”




石权利笑道:“奋啥蹄罗!还有你我奋蹄的机会?”
“人下课思想不能下课呀!革命的道路长着呢!”谭啸天解嘲地说。
“我就知道你谭黑头思想没下课,还要继续扬鞭奋蹄呢!”
“你这个人事局长,还不害臊?你们把政府大院弄得人山人海,还用你我去扬啥鞭!奋啥蹄呢!”
“哎,老大一支笔搞定,人事局照本宣科,我石权利橡皮图章而已!”
“倒也是呢。一支笔呀!……”谭啸天用力踢起一块珊瑚石,愤然道,“遗害无穷啊!堂堂政府机关,一上就是一大堆。编制塞满了,包包弄鼓了,财政家当也捣光了!”
石权利见谭啸天又发火了,掏出一包软盖中华甩给他:“人家孝敬的。黑头你急啥呀?事业是国家的,财产是集体的,身体才是自己的。不注意身体,死球了老婆都是别人的!”
谭啸天噗嗤笑了:“你石大肚老婆反正都闲着呢!”
他突然想起早上老县长的电话,问道,“啊,大肚儿,老县长说的红旗宾馆在哪呀?”
哪有啥红旗宾馆?”石权利莞尔一笑,知道那又是老县长指驴为马了,“我只听说毛主席坐过红旗轿车。哎,你还记得福尔摩斯吗?”
谭啸天抿嘴一笑。他当然记得,那年他主持召开全县建筑安全动员大会,结束时请雷县长作重要讲话。雷一夫说谭局长的动员报告就是他的意见,全县都要不折不扣贯彻执行。安全工作人命关天,就象一把福尔摩斯剑高悬头上,松懈不得呀!场下有人递上纸条,说那是达摩克利斯剑。雷一夫大为光火,训斥道,有人说我讲错了,难道一个世界著名的神探,就只有一把剑?孤陋寡闻哪!会场一片哗然。
“哎,我们的老县长!莫非又要发挥余热了?”谭啸天自语地问。
“我看十有八九和他那宝贝儿子有关。”
“啊?雷万通?”
石权利笑而不答,拍了一下谭啸天那瘦而坚挺的肩膀,问他:“黑头,想知道点内参吧?”
“你又闻到什么味道了?”
石权利压低喉咙:“一个外来的当家人,如果你是解老大,你这三板斧从哪里下手?”
清理门户吧!”谭啸天不假思索。
黑头长进了。依你之见,突破口又在哪里呢?”石权利一副先知先觉的得意神色。
谭啸天皱了一下眉,又摇了摇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石权利看了他一眼,狡黠一笑。
你?”
你!”
谭啸天一惊:“我不是下课了吗?”
那么解老大为啥还敬你的酒,而且只敬你一人?”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头子催你这么急,你就没有联系起来想一想?”
谭啸天停步不前,抬头凝望海面汹涌的波涛,若有所思。
“江城的本土干部,数资格资历,你谭啸天谭黑头可是个人物哇!”
“我算个啥人物?”
“老县长主政多年,江城县这张关系网,那届头儿都头疼。这一届好象是个铁腕人物?”
“莫非……”谭啸天沉吟片刻,“要动大手术吧?”
“风平浪静快一年了,就让你我过好日子?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啊!”谭啸天略有所悟,他好象预感到了什么。
他无心留恋北戴河的风光,回到宾馆,匆匆收拾好行李就启程了。
  
  

   
    清晨,谭啸天昏沉沉来到政府大院的时候,那口法式座钟还没敲响八点钟。要在往常,他要晨练,打两路太极拳,然后喝一杯牛奶,用他那五短身躯丈量着这沿江伸展的十里长堤,观赏着渝醵边陲小县江城老街的世间百态,差不多十点钟才上班。门卫老李头见是谭啸天,赶忙迎出来,习惯地接过他那件深灰色二马驹外套,说,怪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老李头跟着谭啸天上楼来到办公室,一时却不见了那把钥匙。谭啸天铁着脸说,老李头我人还没走茶就凉了?然后就掏出自己那把开了门。老李头说头儿,你还上啥班啦,江滨茶园的茶热得很呢。见老李头退出了办公室,谭啸天苦笑一下,就仰躺在沙发转椅上闭目想事。
    林娇象往常一样,捧着传阅文件夹,把这几天中省市县全部上级文件的题目念完后,又把立即要签发的自产文件提出来放在谭啸天面前。她递上两张空白表,说:“这张是员工海选测评表,雷局占绝对优势,您填不填都无所谓了。这张基层党委推荐表,在家十名委员赞成反对各半。你这一票可关键啦!”
    “今天是最后期限?”谭啸天问道,随手把空白表丢在一边。
    “是的。组织部传下话来,必须站在支持政治体制改革的立场,认真对待,敷衍塞责的将集体免职。”林娇提醒他。
    谭啸天又苦笑一下,淡淡地说:“免就免吧!”
    林娇又把一份材料递给谭啸天,说:“呵,老局长,这是我近几个月的工作汇报,请您看一看。”
    今天这个林娇怎么了?婆婆妈妈的!谭啸天感到有些心烦,接过材料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她刚走几步,又折回来,“呵,还有,办公室变样了吧?雷总忙乎了一个下午呢!”
    谭啸天这才感到办公室散发着一股空气清新剂的气味。他环顾室内,发现好久没人做保洁的房间,已经窗明几净,法式座钟又重新开始摆动。那口钟是当年的游击队长、建设局首任局长从国民党县党部缴来的。机关迁到政府新大院时,老李头说头儿你那老古董,和你那豪华办公室不大协调吧。谭啸天愠怒道,我看你才不协调!老李头口里念着我还真不如个东西,就把那口钟搬到了谭啸天的办公室。十多年了,谭啸天早已听惯了那耳熟的嘀嗒嘀嗒声和铜锤敲击铜弦当当当的响声。他赋闲这几个月,主人都不再忙活,闹钟也就停了摆。现在,座钟上的蒙尘已被擦去,又现出乌黑发亮的紫檀木本色。
    这个雷万通!谭啸天说了一句林娇听不明白是批评还是表扬的话。
    谭啸天清楚,雷万通能在全局一百多号职工海选推荐中顺利过关,这完全在他预料之中。作为江州市行政学院经济系的旁听生,虽学业不精通,但对于人生和世界的看法,却有他独到的见解。
    谭啸天想起那次局党委理论学习会的情形。
    象以往一样,理论学习会上不是打哈欠,吐烟圈,就是吹牛扯蛋。雷万通翻着一本过期的《组工通讯》,看有没有内容沾边的文章,想找两段来应个卯。刚卸下镇里书记上来的副局长魏一贤则用一本《党员文摘》挡住视线,作仔细阅读状。只有林娇用铅笔仔细圈点她的学习笔记,准备认真发个言。
    谭啸天照例要说个开场白,先强调一番理论学习的重要性。他照常说着他熟悉的段子:党的理论建设是党的思想建设的核心组成部分。没有先进理论的指导和武装就不会有一个先进的党。因此,加强党的先进性建设,必须首先加强党的理论建设。……这段话,谭啸天开始要照着稿子念。当党委书记久了,以后试着把稿子放在一边,现在甚至可以流利的背下来。但他也知道,每次学习都是这几句话,而每次学习的主题又不相同,这就难坏了谭啸天。要说谈业务,江城县的建筑企业及在建工程他如数家珍,建设政策规范了如指掌,但组织理论学习却是他的弱项,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作为党委书记,你又不能不抓党的建设,当然包括党的理论建设。
    因此,每次局里的中心学习,唱主角的大都靠雷万通。
   “今天的主题,讨论新形势下党的工作重点的转移。谁先来开个头?”雷万通一听,这不是他最近正在思考的问题吗?谭啸天刚说完,雷万通哄、哄地清理了一下喉咙,就说我先来发个言,抛砖引玉吧。
他拿着那本《组工通讯》一扬。原来,在倒数第二页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上,有一段豆腐干大的文字,这正是他在行政学院旁听时的杰作。他自豪地说:“前两年我就研究过这一课题。”他用眼角横扫会议室上空,开始抑扬顿错了:“我认为,党的工作重心的转移,是中国乃至世界发展趋势对我们执政党的新的要求。实现这个重心的转移,是历史赋予我们的伟大使命。但是,我们必须注意防止两个倾向:一是要防止计划经济时代政府既管资源的配置,又管产品的销路,搞越俎代包(庖),成为市场的主角;另一个是防止在市场经济中,政府又无所作为,什么都不管,放任自流,当市场的旁观者。这两种情况都是与新时期党的工作的重心转移格格不入的。而后一种的危害性特别大。”他看了谭啸天一眼,又哄了一声,“当旁观者怎么行?当然是不行的。”
    他的发言已经逐步上升到理论高度,大家也开始随他的姿势抬头、点头或摇头。“我们当前的市场经济,从根本上讲,是和欧美国家的市场经济不尽相同的。我们有自己的特色。这个特色是什么呢?这个特色就是处于转型期的市场经济。——何谓转型?那就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过渡。这个过渡期是漫长的,是需要时间的,不是一就(蹴)而就的。”
    他稍事停顿,然后话锋一转,开始理论联系实际了:“这个转变期对于我们来讲,是一个难得的发展机遇。我们要善于抓住计划经济的尾巴,用计划经济一些管用的手段去向市场要效益。——你们看吧,我们江城县一些掌握着国家资源的单位,掌控着江城县老百姓的生活要素,如水、电、气、油,唯其一家,别无选择,说是事业单位吧,又按照市场规则在运行,随时涨价,爱你不商量。说是企业吧,它的资源又是计划配置的。他们抓的是大尾巴,利用国家资源赚钱的大尾巴!”
    他站起来,手指着窗外的大院,说:“还有就是小尾巴。”雷万通如数家珍,列举了政府大院里几个部局机关“抓小尾巴”的例子:食品局在办执业许可证的后搭上一本《老年食谱》,为机关创造了大笔活动经费。房管处以家属的名义出钱买地搞开发,免掉了很多的关节。每人分得一套住房,还分了几万元红利。交通执法队收取了采沙场保护费,专门查处在这个采石场以外买沙的车辆,……。
    象黑暗中的一位圣者,雷万通点燃了希望的火炬,似乎让大家看到了通向光明的坦途。学习会的气氛开始热烈起来。大家纷纷列出自己之所见所闻。原来这个机关大院,抓尾巴手法之新鲜,渠道之广泛,真令人茅塞顿开。人们开始批评与自我批评,说局班子和自己思想还不够解放,胆子还不够大。他们佩服这个雷万通还真是个人物,能够驾轻就熟,深入浅出地把那么高深的理论解读得如此好懂。
雷万通正在为他淋漓酣畅的高论感到一丝不易觉察的痛快,象一位歌者赢得喝彩时那种惬意。但不经意间,他却碰到了一个令他敬畏的目光。
    雷万通的发言,深深地刺痛了谭啸天。此时,谭啸天头脑就象一群苍蝇嗡嗡作响,后面林娇和其他委员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去听了。他在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光审视着眼前这个从毛孩长大的雷万通。
  谭啸天想,雷万通这番话,很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大家列举的事实,大多发生在这庄严的政府大院。这部国家机器在履行政府职能的同时,也在堂而皇之地为操作手们创造着自身利益。说以权谋私是太过了,算顺手捞一捞罢?自己连任两届一把手,虽然也曾把公家的事办完之后,顺便也照顾几个无法推脱的关系,安排几个职位,或者请请客送送礼,但他却没有以局长的影响力去为机关或自己谋过利益。他常告诫部下,不该伸手时还是不伸为好。他说他加上爱人的工资奖金,每个月可以拿到一万多,这样下来,十年以后也就是个百万富翁。如果平常不注意,去贪图那几万十万的短期效益,一不小心进去了,一辈子就完蛋了。他谭啸天从一介草民,从大山深处一路走来,骨子里流淌的还是农民的血液。他有他为人为官的底线,而雷万通的这番发言似乎就触动了他的底线。
    谭啸天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他的局连续十年全县考评第一,个人的金字招牌一个吊斗都装不下,却有人背地说他用员工的利益换取个人荣誉,将个人清高建立在兄弟们的穷苦之上。局里掌控着全县数十家建筑开发企业,代管费数百万,每年审批数亿建设资金,而上百号员工还守着清贫过日子。其它机关员工早已拥有一房二房甚至三房,而他的部下们却仍然挤在老机关那三层楼近乎窝棚的小院里。莫非他真的是老了?真的无能统率一个局机关去实现人们的愿景?是不是真该按照雷万通的思路去做些尝试呢?

                                 
   
    林娇似乎还要说什么,见雷万通推门进来,就出去了。
自从谭啸天退居二线以后,雷万通就很少到他办公室。他处世的熟练程度与他年龄极不相称。什么时候在哪座庙烧香,向哪尊菩萨瞌头,他自有天平。现在是他在谭啸天面前烧香瞌头的时候了。昨天下午,老局长就要回来了。他破天荒把老李头叫来,一起把谭啸天的办公室打扫了一遍。
    雷万通想,魏一贤投了他的反对票,这在意料之中。但这个捉摸不透的林娇态度好象也急转直下,不那么听招呼了。如果老局长谭啸天没有一个明确的表态,他的“登峰计划”---自从谭啸天下课的那天起,他就开始为自己制订了一个迈向局长宝座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谭啸天是他父亲的人,不出意外,这一票是板上的钉铁定了。但是,他关于抓尾巴的理论实践,谭啸天有怎样的评价,他却没有十分把握。
    雷万通的理论及其实践,是从那次转型理论学习会开始的。会议结束时,大家形成了共识:局机关职工筹资差不多五百万元,创办一家与局机关核算脱钩、关系依存的经济实体大通实业有限公司,以代管经费为资本,介入江城县房地产开发。
    雷万通没想到,这个林娇会与他未来的运程紧密联系在一起。
    这位江州大学学生会副主席兼文体部长,在一次江州大学艺术团来江城县赈灾义演时,引起了一个公子哥的注意。林娇当时饰演那只全世界都熟悉的白天鹅。那双直立而盘旋的修长的玉腿,和那双蜷曲而舒展的玉臂,简直就没把雷万通惊得目瞪口呆。他两次上台献花并趁机吻她的时候深深地记下了她的面孔。
    林娇两年前以名列全市前茅的成绩考取区县公招的公务员。兴许因为她是一枝带剌的玫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或许因为她是一颗准明星,只可仰望而不可亲近。总之,市里不再有人替她说话。几经折腾,就被分到全市最偏远的江城县。雷万通知道后,喜上眉梢,立即去人事局通融,顺利地将她要到了建设局。
    雷万通去江州接林娇是一个大热天。太阳光透过玻窗上太阳膜照进来,洒在副驾位置的林娇身上。那条紫薇花色一步裙根本就掩不住白天鹅那双白净的玉腿。雷万通不时斜瞥换档的位置,不自觉地去摸摸换档的把柄。
    一路上林娇没有说话。她知道,人生有很多足以使自己命运发生根本转折的拐点,而江城之行就可能是她一个重要的拐点。她这个江州大学的校花季军,如虎行平阳,竟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记得在大学西泉山校区毕业篝火晚会上,学校党委梁书记和她跳了几曲华尔兹后,耳鬓厮磨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留校。她为这句不知是玩笑还是当真的话等了一个暑假。后来她知道梁书记为了避嫌,最终没把此事提到议事桌上。
    国庆前夕,她参加了全市房地产企业招聘会,那次经历在林娇人生中可能永远都挥之不去。招聘会在江州市会展中心举行。偌大的展厅,应聘者趋之若骛。在江州地产集团的签约台前,林娇一露面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一名记者立即迎上去:“你就是江州大学的校花?你是林小姐吧?我是江州晚报记者。”
    听说是大学校花,房产资讯报、大江网、新闻110等一大群记者象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即围上来。照相机、摄像机、麦克风一齐对准她。
    “听说你留校了,怎么来自谋职业?”刚才那记者问道。
     “你这么漂亮,想当销售总监还是公关经理?”
    ……
   记者们争相发问。林娇此时就象卷入了一个无边的漩涡,知道大难临头,躲避不及,欲逃无路。就在这时,两名保安拔开人群,象挟持一般将她架到后堂。她镇定下来,看见大厅正中沙发上坐着一位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她定神一看,这人好面熟,好象在哪里见过?
   “万总,她就是林娇。”保安谦恭地说。
    听说是万总,林娇猛然想起他就是在江州新闻节目中经常露面的地产大亨万西北。
   “你们下去吧。”万西北支开保安,眼珠就一直盯住她不转。见林娇有些腼腆,就告诉她,“你被录用了。你到前厅签订正式合同,明天就到总部报到。”
不知是因躲开了记者的追杀而庆幸,还是将成为地产骄子而兴奋,不知是喜是悲,她一路狂奔,跑回宾馆大哭了一场。
    她最终没去地产集团报到。她想起万总那双令人窒息的眼睛就不禁浑身发麻。她也不再打算去企业发展。她这一副美人胚子,到了企业,你就是象白藕一样一尘不染也等于掉进黄河洗不清。最后,她就报考了区县公务员公招,退而求其次吧,红颜薄命呢。——林娇这样想,就踏上了去江城县的漫漫人生之旅。
    林娇见奥迪车在高速路上开始画弧了,就提醒雷万通:“奥迪车好象不用档位吧。”
    雷万通见林娇开口了,就冲她笑了笑:“有白马王子了吧?”
    林娇反问道他:“你见到漂亮的女孩都这样问吗?”
   “你是怎样分到我们这个局的?”雷万通引开话题,望了望林娇,掩饰不住一种恩典于人的矜持。
   “莫非是你的功劳?”林娇这时才想起身边这个雷万通就是以后要朝夕相处的副局长。
   “哈哈,举手之劳罢了!”雷万通递过得意的眼神,“还记得江城体育馆吗?记得有人给你献花吗?”
身为江州市最高学府的文艺明星,林娇在全市演出不知多少场,谁献过花当然没有印象了。她这才认真地打量起这个约大她十来岁的副局长来。雷万通身着“Kappa”背心,仰靠在座椅上,轻松自如地玩弄方向盘,好象开着玩具车。他发达的胸肌,浑圆的臂膀,无不显示先天的充足,神气的脸上显出几分玩世不恭。
   “没使坏心眼吧?“林娇笑着说。她感到这个雷万通好象事先就在掌控她。
    林娇不知道,眼前的雷万通在江城县的确是个公子哥似的人物。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前些年在江城县没有雷哥摆不平的事。他一个特殊的爱好,白天爱到洗脚城,晚上爱到歌舞厅。他六音不全,到歌舞厅不唱歌,不跳舞,见有顺眼的小姐就往外面带,弄得好几家经营场所关了门。由于他名声在外,三十多岁还没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女人。
    雷万通浪子回头是从他成为谭啸天的手下那时候开始的。谭啸天认为如果能让雷万通走上道,不仅可以让老县长感激,对他谭啸天来讲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他就不信,顽石都可以炸开,钢筋都可以掰直,治雷万通这点毛病还不就是修一两栋楼的功夫。树人如树楼,先从基础打起。从建设市场执法,到建筑企业挂职,又送到市行政学院深造拿文凭,他欣喜地看到雷万通的每一点变化。
    的确,雷万通开始变得成熟起来。他从父亲那老态龙钟的身影感到一丝危机——这棵蔽荫的大树迟早会倒下的。他要自立于江城,至少有一点,那就是对待女人,不能象过去那样了恣肆了。他从心底思慕林娇,但又不能走得太近。当他在市场经济转型期理论的基础上有了明确的目标定位之后,他认识到还有许多比女人更为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那天雷万通发言时,作为刚进入局党委会的年轻委员,林娇对那通理论感到似是而非。他在学校课堂里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背得滚瓜烂熟,但听到雷万通的解读时却无法判别其真伪。她不懂得什么是“转型期”,更不知道大家所举的兄弟单位抓尾巴的做法是否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沾边。但是,和他一起考调到机关的几位姐妹,第二年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住房,有的甚至有了小车,上下班时早就不挤那恼人的公交车了——这却是铁的事实。她甚至怀疑,在大学里,教授们理论联系实际的水平并不见得比雷万通高出多少。
    凭心而论,无论是对于大通实业公司还是对于雷万通本人,林娇从开始就是全力支持的。她来到江城,是从高峰跌到了低谷,有时真是懊恼极了。但雷万通的那番充满激情的鼓动,又从她黑暗的心底升起一线光芒。她在党委会上带头表态,不能因为她从天上跌到低谷就一蹶不振,她要重新燃烧起大学生的那股热情,跟着雷总干一番事业。她开始憧憬着未来,甚至已经预料她拥有自己的住房和代步车,存折上有五位甚至六位数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了。


    大通实业公司在公司董事长雷万通的带领下掘到了第一桶金。
    县国土局要挂牌拍卖江城县黄金堡八号地块了。这块临江环水的宝地,在县城“中央商圈”闲置了近十年。凡江城县有实力的地产企业甚至市里的不少大公司都来过了招。政府大院已经两度易主,这块地仍躺在那里,差不多被人遗忘了。
    今年县里财政盘子吃紧,大家不约而同又想到那十亩土地。招标文件还未签发,分管招标的副局长魏一贤第一时间告诉了雷万通。在他们精心安排下,仅有大通公司和他们拉来凑数的三家企业报了名。结果他们以每亩五十万的底价顺利中标。
也许是大通公司志在必得。也许是大通公司的背景不凡,也许这是只天鹅蛋,只有癞蛤蟆才想去吃它,……是什么原因让竞争对手都望而却步了?雷万通至今弄不明白。但是,就这样不明不白,这块宝地就是大通公司的囊中之物了。
    中标的那天晚上,大通公司在江城大酒店举行了庆功酒宴。
   “贵妃醉酒”大包房灯火辉煌,香气扑鼻。那张电动大圆桌边,业务副总魏一贤、总经理助理、售楼中心总监林娇,以及公司中层干部列坐雷万通两旁。没等雷万通说话,林娇就首先站起来,举了三杯酒。一杯祝贺大通公司旗开得胜,二杯感谢雷总劳苦功高,三杯预祝黄金堡八号土地结出胜利果实。
    三杯酒下肚,席间的气氛骤然升温。魏一贤向席间扫视一遍,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我们的黄金堡可以说贵如黄金哪!”然后逐一按下指头,“这六千多平方土地,如果政策用够,可以修出五万平方楼房来。现在的房价正一路飚升,除掉成本,保守点吧,每平方赚五六百元是不成问题的。”
“哇!三千万!我的妈呀!”林娇兴奋得从座位上跳起来。
“五百万变三千万,我们发啦!”
“窝棚,万恶的窝棚,你见鬼去吧!”
“董事长万岁!”
……
  席间又一阵斛筹交错。
  雷万通用高傲的目光扫视席间,显示出十足的底气。他说,万里长征这才第一步呢!干大事要有大手笔。黄金堡花园要借船出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的行政学院的同学、江州地产集团的老总将助他一臂之力,从江州市一号楼盘云湖花园派出原班人马对黄金堡花园进行规划设计、推广营销,这样形成江州的档次,江城的价格,那就创造了无限的增殖空间。可以预言,实现三五千万利润的目标已成定局!
  大家已经热血沸腾,争相向雷万通敬酒。见大家正沉浸自己指挥战役的胜利狂喜之中,大通实业投资有限公司正在他的统率下向着既定的目标稳步推进,雷万通深感自豪。一阵狂饮之后,他竟在席间哼起汉高祖的《大风歌》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     

  几杯酒下肚,林娇的脸颊已象熟透了的香桃。趁人们争相敬酒,她熟练地脱掉罩在上身的血清色风衣,呈现出她那白天鹅般白嫩的肌肤。在红绿相间若明若暗的灯光下,那丝织物兜住的丰胸拌着吞酒下肚的姿势不停的颤动。但是雷万通不时瞟上一眼,又好象没看见一样,只管接受人们的膜拜。
  林娇已经预见到光明的前程,一股幸福的暖流和着炽热的酒精迅速地在全身荡漾。这几天,在黄金堡八号地的夺标过程中,她亲历了从投标到中标的全过程。雷万通临阵沉稳,体现出操纵全局,指挥若定的非凡能力,完全就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凭她的直觉,这个雷万通在她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一定会产生重要的影响。她想起自己折戟江州,落魄江城,此时正是重新崛起大显身手干一番事业的好时机。她也站起来,用她那天生的歌喉似唱非唱般朗诵起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那副对联来: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雷万通知道林娇醉了。但他要的正是这个效果。人有时必须清醒,但有时又得大醉。人在大醉时候就显露出平时严加包裹的另一面来。
  大醉的林娇开始显露另一面了。不知不觉中,她的座位已经朝雷万通身边挪动,差一点就靠在雷万通身上了。
  这些微妙的变化,当然躲不过雷万通那犀灵的目光。经验告诉他,这只桃子他连肉带核一口吞掉,也就是时间早迟的问题。
  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才散席。
  回到江城大酒店,雷万通已有几分醉意。自从当上了大通公司董事长,雷万通就租下了这间闲置了多年的总统套房——这是为一位外国要人来访专门修缮的——做为办公室兼卧室。以往和那帮弟兄们喝酒,没有一次不是大醉方休。而现在不一样了,他要克制自己,除了个人登顶计划,还要把大通公司带向光辉的未来。他决心在取得事业成就的同时,还要用实力俘获林娇那白天鹅的芳心。江山美人齐备,鱼和熊掌得兼,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渐渐地,雷万通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觉得是醉了。朦胧中,林娇帮他脱掉了上衣,用温和的毛巾擦拭他的额头和臂膀,然后又努力帮助他翻过身擦拭他的背脊。他似乎看见了白天鹅那双美丽的臂膀,在朦胧的灯光中来回地舞动。他就顺手抓过这双臂膀,将白天鹅放倒在床上,然后就压住了白天鹅的全部躯体了。
  林娇没有反抗。在中学和大学时代,多少人曾对她动过念头。但她却始终牢记情窦初开时乡下老母的叮嘱,“妹子,你一定给我守住那点宝贵的东西,如果轻易失去了它,你就一文不值了”。为了老母的叮嘱,她曾经残酷的挣扎过。当今社会,美貌意味着什么?有人说,一张漂亮脸蛋远远胜过一家企业。她从不怀疑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跻身富豪之列,就可以在江州上流社会拥有一席之地。为了一位垂暮老人不经意的几句诤言,林娇的付出是太多太多了,甚至于被发落到江城这个鬼都不下蛋的穷乡僻壤来。
  现在,她早已是一只熟透的桃子。熟透的桃子不被人采摘是会落地的。今晚上,就要让身上的这个男人采下她,并让他吃掉。她甘心情愿就这样把这颗早已熟透的桃子献给这个男人,一个将会对她的未来产生重要影响的男人。
  雷万通没有想到吞掉桃子的时机这么早就来了。他用双手捧起这颗桃子,用他的一字胡须在滑润的两颊间轻轻地扫荡,左手就顺着她细长的颈项向下掏,将两个丰腴的肉团满满地握在手中。没过多久,他就扯掉了她胸前的丝织物,把浸满酒精的舌头移上那白玉般的双峰。
  他见过无数女人的胴体,但那是职业女性们的胴体。身下的这个胴体是白玉般的圣洁。胴体上的每个细胞都充盈青春的活力,柔嫩而富有弹性。此时,他已经以征服者的姿态彻底俘获了这只白天鹅,慢慢地连肉带核将她吃掉了。
  雷万通就这样乘着醉意做完一个梦。
  一缕阳光从紫色的窗帘缝外泻进来。林娇从床上坐起来,披好血清色风衣,然后走到穿衣镜前,梳理了一下蓬乱的秀发。她对着穿衣镜,变换姿势欣赏了一会她那上天赋予的细腰和翘臀。然后走到窗前,望着静静的清沙江整理她的思绪。
  昨晚她是喝得太多了,好象这是第一次大醉吧。遇上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事,她就开始打开心里那扇紧闭的大门了。庆功宴天然主角那政治家的风度,已经开始让她动心。他所勾勒的大通公司的愿景,更坚定了她跟随政治家干一番事业的抉择。怎样就到了这个总统套间?好象是小张司机说雷总醉了,让她帮忙送回宾馆。小张走了,怎么她就留在了宾馆呢?
  她瞥了一眼光着臂膀正在酣睡的雷万通。林娇对眼前这位男人的那些风流韵事也时有所闻,但她当时并没想过这些和她有何相干。当她现在必须要去面对的时候,她却显得如此宽容。一个风流倜傥又实权在握的公子哥,没有一大群女孩追随反倒是不太正常的事。如果他本身就完美无暇,我林娇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林娇替他盖上被子。她这才踱步环视了总统套房的陈设。套房偌大的客厅中央摆设一套红木象头沙发,茶几上珐琅彩花瓶插着一束白色的康乃馨。客厅旁是一间大卧室。雷万通酣睡的红木大宝龙床的枕头上方,一只白天鹅半身艺术照站在金色的镶珠雕花像框里,柳眉下的大眼睛正斜视着床上熟睡的男人。
过了一会儿,雷万通醒来了,林娇把衣服递过去。她略带羞涩,望着墙上的白天鹅,说出一句言不由衷的话:一直就想得到这个女人?
   雷万通知道这不是梦,但又有些恍惚。他笑着问道:“我好象做了一个梦?”
“对,就是一个梦吧。”林娇说。
  雷万通站起身来,走到林娇身后,双手抱住她。
  林娇推开他的手,“今天你安排的事还挺多呢!”说完就迈出了总统套房。

                                 

  黄金堡花园以最快的速度办完了建设许可手续。这些关节要是其他人碰上,不知道要往返多少“十五个工作日”,而在雷万通主持的局务会上,一个小时就干完了。
  这时,林娇把一大摞报表抱上来,放在会议桌上。根据会议安排,她负责向局务会暨公司董事会汇报《江城县房地产市场调查及黄金堡花园市场前景分析》。
  她作为局党委成员作重要的专题发言这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个发言将为局党委的正确决策发挥的作用,开始她还是有一些紧张。她声音略带颤动:“根据江城县城市发展规划,未来五年,城市人口将扩展到四十万。那就相当于现在的四个江城的城市规模。实现这一目标,每年需要建成住宅一百万平方。而我们目前的建设能力是多少?去年投放量不足五十万!速度问题已经引起政府的高度重视,在鼓励房地产开发政策层面即将出台几项大的优惠措施。其中包括为今年开盘的楼盘实行融资、免税、减费的特殊政策,真可谓天赐良机呀!”
  但她毕竟来自于市里,况且也见过众多大场面,因此很快就进入状态:“再说江城县虽是财政穷县,却是人口大县。外出务工‘淘金兵团’的实力不可低估。去年全县居民储蓄余额达到五十亿,也就是说,政府穷,百姓不穷。从人们近年来追求高档商品如汽车、家电的普遍心理来看,高档住宅同样具有广阔的市场前景。按照雷总的思路,黄金堡花园从高端切入,正好填补了江城高档商品住宅的空白。真正意义的高层电梯楼盘,目前江城县还没有哪家企业来吃这只螃蟹。总之,机遇与风险同在,把握机遇,规避风险是我们成功的关键!”
  雷万通对林娇的分析满意极了。事业刚起步,就遇上这样一位同心同德的助手,上天有眼呀!他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了,高兴地说:“林娇的分析高屋建瓦(瓴),很有说服力。前几天,几位有实力的企业界朋友,听说我要搞花园洋房,叫给他们留几套江景房,价格不论。这是一个好兆头哇!”
  “但是,”林娇站起来,双手按在桌面上。她开始把枯燥的数据分析升华为经济理论。她丢开刚才的统计表,从记忆里搜寻着大学课堂的理论火花。她说,“周期性是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基本规律之一,与经济发展密切相关的商品住宅价格指数的走势变化也不例外。任何商品价格在达到波峰以后,预示着低谷的开始,这是经济学早就定论的规律。”
“林娇,来点实际的!”雷万通打断了林娇的发言。林娇讲话的姿态,让雷万通想起了大学的女教授。他课业不太好,所以对教授们枯燥的讲义深恶痛绝。他做了一个双手向下按的手势,示意她坐下。雷万通知道这位大学学生会副主席完全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但他需要的不是空谈,而是要把他用计划经济的余温孵化出高效的经济利益这一理论付诸实践。此时他内心深处掠过一丝不快,他提醒大家,“理论上的东西不再去讨论它,我们研究一下,目前该做什么?从哪里抓起?”
“当然要讨论这个问题,而且是最为关键的问题。”林娇没有理会他。她认为是真理就应当坚持,要当仁不让。在黄金堡花园项目正式上马前,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来研究它,为避免决策的偏差,她应当把参谋和助手的角色扮好。这个项目,无论出于大通公司还是出于个人命运的考虑,她都没有权利当一个旁观者。她在潜意识中已经开始对大通公司和雷万通的事业有了一种说不明白的责任了。她有些激动地说,“我反复研究过江城房地产市场近三年价格走势,如果没有大的变化,我的判断,目前江城县房价正处于波峰。而这个波峰能否持续走高?这是我们必须关注的问题。如果持续时间较长,我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再稳步上马。如果时间较短,那就……”
  林娇显然还没有对事物发展的另一方面有过充分的估量。这时魏一贤接过林娇的话题,“如果一上马就遇到低谷,那将非常被动。”
“此话从何谈起?”雷万通显然不太高兴了。
  魏一贤没有理会,冷峻地说:“最重要的问题是资金链。五万平米高层电梯楼房的建设成本是多少?五千万!资金哪里来?公司的自筹资金已转为土地成本,而建设资金就靠土地作抵押向银行借贷,到期是要还本付息的。一年的利息就是五百万,换言之,公司筹集的本钱仅够一年的贷款利息!如果遇上低谷,销路稍有不畅,缺乏还贷和再投入的能力,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后果将会怎样呢?”雷万通不屑地反问道。
“将成烂尾楼!”林娇不假思索地回答。
雷万通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决定项目未来发展的重要会议上,竟然有人说出如此令人沮丧的话。这是生意场上的大忌啊!他有些愤怒了,倏地站起来,在椭圆会议桌的上首来回踱步,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叶公好龙!空谈误国!”然后就忿然迈出了会议室。
  魏一贤见雷万通气得退出了会议室,反倒显得有些不以为然。魏一贤从乡房管员一步步当上镇党委书记,快到点了还能来到这个数一数二的大局,他是无怨无悔了。他也曾经想到过冲刺县局的正职,但在大镇一把手排列的候补队里,你这个三级小镇的书记不就是个矮子队员?他已经下定决心在现在的岗位上恪尽职守,把凳子坐稳,如此而已。他经过一番权衡,便有意走近雷万通,打算把余下的光景寄托给这个前程看好的年轻人。在黄金堡八号项目上,他开始十分卖力,和林娇可谓是左右二臂了。但今天的情形看来,他从内心觉得林娇的发言是有道理的。如此大的项目怎么能不经论证,不充分准备就草率上马?今天的雷万通,怎么看也不象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这么急燥,又缺乏涵养,怎么能成就大事?
  他心里这样想,但还是准备收个场。他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林娇,说:“这样吧,我看就不必动摇了。江城县房地产开发企业几十家,没有任何一家具有的我们优势,那就是我们手中的行政资源。如果一个掌控着全县城市建设归口管理的权利机关,还不如一般企业,我们不被世人耻笑吗?当然啦,干好一件大事,如果只说不动,要坐失良机。我们要有冷静的思考,更要有满腔的热情。再说了,这个项目也与在座每个人的利益息息相关,我们没有理由不大力支持。”接着,他布置了奠基仪式的几项具体工作,就宣布散会了。
林娇没有立即离开会议室。她两眼望着会议室巨大的圆形穹顶,始终没想出个头绪来。


(未完待续)                             































发表于 2010-9-4 14:25:37 | 显示全部楼层 IP:重庆
期待后续-----非常精彩[s:322]
     
发表于 2010-9-4 14:42:26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汕头
哇,看得眼睛痛。
不错[s:322][s: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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