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没有对折的情书

江奂.

【原创】一封没有对折的情书

                                                                                                  江奂/文


         天气连阴。地上散落着永远都不会消失的水洼，像一块块碎玻璃，我踩过去，踩得更碎，听水声挤出嘈杂的世界。这是这几天我最喜欢做的。

    平时我喜欢用手指轻轻的敲打，不是键盘，而是比如墙、栏杆、桌子、窗户……一切可以发出声音的东西。我很沉默，这便成了我打发很多时间所能做的事情。

    我真的愚笨，想了一个愚蠢的题目，导致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你这一个故事。最后我还是像容忍这样阴沉的天气一样，撇下这个让人疑惑头疼的标题，决定讲这个故事，但故事的结局我重新编造了一个……

    刚上初中时，有一个女孩。宥，有一张很干净的脸。从我看到她的那张脸起，我就很自然的注意到她了。可能是我养成了喜欢仔细观察周围环境的习惯，对每一个人都会细细打量，但为什么是那个叫宥的女孩，如此吸引我的目光，我一直没有弄懂。我很沉默，没人愿意搭理我，别人从我嘴里撬不出一个词语。每天上学放学我都喜欢一个人走路，我知道也会有很多人跟我一样。我是他们嘴里的怪人，自闭、心怀不轨、自傲、瞧不起人……什么样的说法都有。已经记不得是哪个上学的早晨，宥突然从我后面冒出来向我打招呼，我只是很怔的看着她，那时我都不知道她是同我一个班的。此刻晨风吹过我们的脸庞，我们都各自吐着白气。但我却心神不宁的又继续沉默了，低着头向前走。这样的情况我遇到过很多次，但是我从不说明，随便别人怎么说吧，我不在乎。所以这一点上，我忘记了要照顾别人的感受。

    我并没有在意这一件意外的上学小插曲，虽然每天在一个教室上课，但对于宥我几乎快要忘记了。我就是这样的，没有谁能走近我，我也不会走近谁。而宥，只是最初的那一刻，我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那意外如同老师的教鞭突然敲打我的头。直到有一天音乐课，宥再一次给了我怦然心动的感觉。

    那天，音乐老师询问有没有同学会弹钢琴。我很习惯性的抬头看看是谁。我坐在整个教室的最后一排，而最后一排只有我。一只小手在我前面很远的地方高高举起来了，我看到是那个叫宥的女孩。她显得遥远而渺小，却吸引着我的目光，仿佛偌大的教室只有她一个人。很快我就看见她坐好在钢琴前的凳子上，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她的目光找到了我，或许其实根本就没有看我，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眼里还能看见谁呢。我很震惊，趴在桌子上的我，终于伸长了脖子，坐得直直的，眼睛忘记了眨，心想，那一眨或许所有人都会消失，所以我睁着眼睛。我看见她的手指缓缓抬起，轻灵的敲响了钢琴的白色方块，好像她的手指都没有碰到琴键，它们就开始自动的演奏了，或许是我想象的齿轮又开始启动了。我听见窗外的那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终于脱离了生命的枝头，仿佛已等待了这旋律很久。我的左手也开始跟着节奏，在手臂上轻轻的敲起来，附和着她弹出的每一个音符。她又回了一次头，笑着，露出上面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我在想，其他人都去了哪里，那些我一直陌生的同学们，全都消失了。虽然我不会弹钢琴，但是我懂旋律，每天都是旋律在陪伴着我，在心里哼着。突然我觉得宥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孩，因为那首曲子老师弹得并不好听，我听得出，老师的小手指有问题，老是反应缓慢。而宥的演奏像她的笑容一样美丽，她弹得太棒了，我禁不住想要站起来拍手叫好，但我只是微微的扬起了嘴角，可我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因为不想别人注意，于是我又躲进自己的怀里，趴回了桌子，闭上眼幻想一双很美的手，在一片强烈的白色光芒里轻舞。

    后来不知不觉中，宥成了我唯一关注的人。这样的不知不觉占据了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反正我是个很闲的人，除了认真上课以外，其余的事情我都不用操心，老师也从不叫我回答问题，我也因为某些原因不用参加很多集体活动，唱歌比赛啊话剧表演啊去郊外远足等等。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这个女孩。她爱笑，所以她很亲切。她爱淘，所以她很天真。每天我都会在校门口遇见她，巧合吧，或许是我故意。我只对她一个人笑过，但是可能她没有看见过，因为我和任何人都没有交谈过。远远的看见她，我就笑，因为我看见她在和门卫大爷唧唧歪歪，假装可怜索要因为迟到被门卫大爷收缴的学生证，或者是看到她在和几个比较亲密的女生忘形的疯玩，或者是她上课很一本正经的听讲，却从头到尾都拿错书。

    过了好几周，转眼就是十月了。有一天上晚自习的时候，同学在发作业本。我翻开自己的本子，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的作业交错了，不过我帮你交了一份，不用谢我。我抬头，看见宥正在我不远处抱着一沓本子在发。我很快的撕了一张白纸，写道：谢谢你，对不起，上次没有理你。等宥走到我身边时，趁大家没注意我很快的把纸条放到了宥手中本子的最上面。我低着头，没有看宥的反应，只是用眼角注意到她很快又继续发本子了。然后我又沉沉的低着头，继续做着作业。我心里想，她是一个多么可爱的人啊。

    从那天起，我和宥就开始这样交谈了，后来我写到了我的名字，她回复说她很早就已经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呢，她说她是在老师办公室的办公桌上看到的，是一个档案贴着我的照片，看到纸条上的这些字时我心一惊，忙挥笔回复她，她回说她正要看老师就进来了，我想这就意味着她应该没有看吧。后来又知道了她从小就开始弹钢琴，她很喜欢动动手指就奏出美妙的旋律。当她写道我为什么总是一个人的时候，我没有回答。

    也许我们的这种交流方式很落后也很好笑，很多人也许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我们当面真的没有说过话。每次她要来当面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就赶紧躲开，一般都躲进厕所里，那时我心里很愧疚。可我收到的纸条，越来越多，内容也越来越长，最后直接演变成了信件的长度。有一次，宥跑到我面前，我再也躲不了，只能面对着她。她很高兴的向我说了很多话，说想要和我一起出去玩，但是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走掉了，那时我安慰自己，宥不会伤心的，因为除了父母再也没有人为我伤心。这样的情景越来越多出现，最后我直接就不再躲了，只要她当面和我说话，我就不理她，这样看起来很残酷，但是我真的就这么残酷了。宥写了很多的信，说她的难过，那些字，每一个都像下冰雹一样的眼泪打湿我的心，我也开始有伤痛的感觉了，但是我一直忍着，或者我太能忍了，麻木到我自己也不愿意承认。最后我忘记为何忍不住还是回了一封信，告诉了她一件事……从那以后，她就不再回我了。在教室里我看着她很认真的学习，也不再经过我的桌子，不再递来任何纸条，从此教室里又没有人理我了。心里突然的落空让我感觉到了摇晃，我又开始为了不让自己倾倒，躲进自己手臂弯起的港湾里，那时我多希望无论谁递来一张白纸也好。

    回家漫长的路途中，我会遇到一条长长的小巷，巷子两旁是垒砌的红墙，封闭着，只有天空抬头可见。我喜欢走左边，用左手敲着那一块块砖头。长长的距离，来来回回好多次，直到敲完宥那天弹奏的那首曲子。我想过路的人一定会把我当神经病吧，但是好像从没有人来打扰我，是的，一个路人都没有。空空的巷子里，有我心里的旋律，也有我对宥的猜想。或许她本来就不该理我，我不值得拥有一个朋友。那天，我在小巷里来来回回的敲着，把手指敲疼了。

    十月里开始萧条的世界，我比谁都先要感受到，因为我的心越来越悸动。放学的时候宥从来没有陪我一起走过一段路程，现在她也不可能陪我了，似乎我一直就是一个容易被遗忘的孩子。对，孩子，我还是孩子，还在渴望着很多的温暖和肩膀。可是母亲告诉过我，面对人生的风雨，要学会的就不仅仅是坚强。每次母亲总要给我说很多大道理的话，可是每次她都哽咽住了，或许又是常常迷眼的沙子在作祟吧。父亲一如既往的沉默，这是他交给我的处世哲学，其实父亲也没有什么说的，他仿佛宣泄似的一根一根的烟抽个不停。我也没有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吗，不能。我随身带的本子，我都倔强的从来不用，这让母亲又伤心了，于是我总是会偷偷写上一些欺骗。而在学校，我还是很高兴的，虽然感觉像个被排除在外的人，但是这就是我梦中的世界啊，和很多我羡慕的同学在一起上课。我就像一个看电影的人，周围的一切都在电影里，而我属于另一个世界。但是惟独宥，她为什么不理我了呢，真相原来真的这么容易改变一切。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会抿着嘴咬着牙，情不自禁的双手不停的弹着，像一个疯子一样，但我知道，我心里的旋律。后来我常常去音响店，爱上那些整齐排列的音乐磁带，每天临睡前总要听一听，安抚自己。

    不知不觉过完了十一月，十二月的某一天总会到来。过完周末的我很沉重的走着，因为有一个约定，或者说是审判。正要进校门，宥跑到我面前，打断了我沉浸的思绪，对我打起了手语。我没有看她要表达的意思，只是很呆呆的看着她，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想了很久，终于沉重的抬起了双手，迟疑的也打起了手语，问她：“你怎么怎么会打手语？”她笑了一下，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我瞄了一眼，原来是手语教程。我一下突然明白了，这一个月的时间她都在努力什么。她接着一边比划着一边说：“这样我们就可以更好的了解了。”旁边路过的同学在发笑，或许他们以为我们在玩什么游戏，可是这是我命运里最严肃的一件事。她很很单纯的看着我，又举起双手想要解释什么。莫名的，一股怒气冲破头脑，没等宥打出一个字，我就抓住了宥的双手制止了她。她惊恐的看着我，我嘴巴动着，想要说话，可是我已经很努力，努力到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为了掩饰于是我就径直跑开了。

    等我再一次回到教室的时候，所有人都变了，那些以前从不跟我打招呼的同学竟然都用手语跟我打招呼了。那些我学过的手势，却在这个教室里从来没有用过的，统统都出现了。我知道，一定是宥干的，但是我一点都不高兴。我没有继续往里面走，而是背着书包转身就跑过了走廊。几秒后，没想到我撞到了正往教室走的宥，她叫了一声，然后听见她的书掉在了地上。我听见身后的走廊里挤满了涌动的人声。我很害怕，害怕宥不会再理我了，不知道是不是撞疼她了，更害怕让别人知道我的秘密。但我看见了地上的那本手语教程，又恢复了愤怒，径直往楼下大跨步而去。我早就知道我不该来这里上学，可是父母希望我和正常的孩子一样，去一个正常的学校上课，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他们都错了，我受不了，越渴望得到公平本来就是一件不公平的事，因为我本不该是这样的人生。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歧视我，我不在乎那些陌生的人，可是我不愿意别人为我做那么多，好像我是个哑巴就可以获得更多的同情。那时我脑子里混乱极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充满了矛盾。一路上的行人都看着这个泪眼迷糊的我像亡命之徒一样夺命狂奔，我多想忘记这个地方。好多天，我在家里数日子，时而发疯的想要狂叫，却总是发出耸人的声音。最后我还是决定让父母去学校办理了转学手续。

    现在你们知道了，我失语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这样。我所能记得自己发出的最后的声音，就是一些旋律，所以我对旋律特别的痴迷。我也很喜欢上音乐课，虽然我只能听，但我很认真的听。初中以前我一直在聋哑学校上学，来到这个正常的学校，我很紧张，害怕别人会疏远我。这里的老师从来不会叫我回答问题，还给我安排教室里最后面的一个人的座位。我和老师也都默认了，不告诉别人我是个哑巴。我只是这里不存在的一个人。其实是我疏远了别人，像我疏远了宥一样。

    来这个学校，是父母花了很多心力的结果。学校的领导也是格外的关照我。我在这里的时间本来就是有限的，因为学校只答应了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的时间一过，我就不能在这里上学了，因为我违反了某些不通人情的规定。没有人给我解释那些规定，但我懂，我只记得父亲曾为此和学校方面的人大打出手，那是他情感的真正爆发。那时我告诉父亲说，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这是城里唯一的一所中学，父母和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给我治病已经用去了几乎所有的积蓄。医生总说是暂时性失语，但是治了很久情况却越来越糟，最近得到的一个答复是，已经治不好了。他们这么努力的想让我上这个学校，完全是为了满足我的一个小小要求。这些话我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宥，像个所谓的秘密，却在我心里，每时每刻都会被提及。

    我知道，不能无声无息的走，我必须和宥打声招呼，我一定要见她。我见了她，这一次她不再打手语了，而是直接用了一个本子写。

    她说：“对不起，这件事我做错了。”

    我也在本子上写：“没有，你没有错。是我不能自己面对自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你为什么要走，留下来不好吗？”

   “不能，因为我要转到别的学校了，这事我爸爸妈妈已经决定了。”

    我写完这一行字，宥没有抢着在本子上写字，而是啪嗒啪嗒的流下了泪珠子，很快就打湿了本子上所有的字。我是第一次看见她那干净的脸上占满了泪水。我赶紧用手帮她把泪水拭去了，我受不了这样的场面。三个月里，这个女孩给了我无尽的温暖，我不知道如果我的生命里没有她又会是怎样的。

    我又写道：“别哭了，宥，我走了但我们还是朋友啊。”是的，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帮她擦干泪水，第一次抚摸到她的脸，我多想久久的停留这一刻，因为我的手被心牵连得也颤抖起来。而宥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以后记得要多笑笑啊，板着脸干什么，我从没有看见你笑过，你的笑神经也没有了吗？”我百感交集的挤出一个笑脸来，然后宥用手甩开我的手，很用力的用双手捏住我的脸蛋，拉出一个长长的笑脸，痛得我在大叫起来。然后宥又接着在我的心口顶了一拳，说：“嘿，那个档案我看过。所以我不会抛弃你的。哈哈。”我听到宥一直爽朗的笑声，她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她滚烫的眼泪一直都从眼角涌出，灼烧着我的手指。

    那天是十二月的一个晴天，却是难过的一天，因为我的裤子口袋里还揣着一张纸，可能已经被弄皱了。但那天我一直没有拿出来，直到站在校园的路口，目送了宥拖曳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我才拿出来，悄悄的扔进了垃圾桶里。而宥，在快要转弯的地方，还在跟我拼命的招手。那天，我是真的难过了。

    回到家里，我的桌子上堆放满着一张张崭新的纸，每张都重复写着相同的字，散落得地上到处都是。我慢慢的收拾着，全部都塞进了垃圾篓里。但最后我又偷偷留了一张。

    后来，我真的转学了。去了另一所可以容纳我的学校。后来的后来，和宥断了联系，我们之间没有共同的朋友，再联系上就更艰难些。这是悲剧的一贯结局，显得很不真实，留满了遗憾。却在我心中，充盈了满足，因为她永远都在我的心里了。但我讲的这个故事的结局应该是这一个：我没有哭。

    那张我留下的纸条，现在还保存着，虽然已经有了岁月侵蚀的痕迹，但那几个老套的字却依然可见：我喜欢你。对啊，多么老套啊，老掉牙了，所以我才扔掉，但这四个字却那么清晰，应该有人懂吧，那是真正的喜欢，不是所谓的爱。我是真的喜欢啊，可是我的嘴说不出，只能用字写，只能在心里。

    至于为什么叫没有对折的情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不喜欢对折吧，我想让宥一眼就看到那些字，而不是藏起来。不过，这些秘密我还是藏起来了。如今偷偷的告诉了你，希望你也保守这些秘密。

    我们都沉默吧，你会听到我心里的旋律。希望路上的泥泞能赶快蒸发，因为我不想再从水中看灰色的天空，而想抬抬头，看看蓝色。我想用手指敲敲这样的天空。宥，你也在弹钢琴了吧。

怡情悦性

感伤...

在水一方

[s:392]  [s:394] 哎

在水一方

咋这么多愁善感呢

闲庭晓苑

好久没看校园纯情小文了，那样的爱淡淡的，纯纯的，缺总能直击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s:322]

落红无数

好文。让那些美好的情愫在我们心尖最柔嫩处流淌－－－
语言有独到之处啊。呵呵，学习了－－

金龙

看完了，好细腻的情感。 [s:322]

蓝颜知己0

不读书都书都好久了.
你怎么写得这么好

潼南菜花香

又是一个多情的潼南男生！

银色指环的爱

有些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