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爱过，已足够

爱哭鬼

　　很想他的时候，她便翻开那本厚厚的日记，回顾她和他相处的日子里的点点滴滴。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却记了关于他整整厚厚的一本，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喜欢这个样子：在告别了一天的劳累后，泡个牛奶浴，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躺在床上，四周一切安静，只能听到她听单放机时机子的转动声和她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这个时代很少还会有人听单放机，比起科技前卫的p3｀p4,它似乎太笨重而已经被定为过去时，淹没在历史的潮流里。可是她却喜欢，因为那是她为了听歌而最早接触的东西，虽然在不注意的时候磁带会被挤住。　
　　这个世界不存在完美，她认为。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她在重温旧梦罢了。明知道一切不可能，还义无反顾地去做。飞蛾扑火。
　　15岁的时候，她遇见了20岁的泽，那年她刚升入高中，泽大学毕业，是她的老师，教英语。
　　闷热的夏天，他穿着白色长袖衬衫，浓密微长的头发，步履轻盈而至，曾一度让她误以为他是踏风而来的仙侣，带给她清凉和缥缈的错觉。
　　她是班里英语顶尖的学生，已足够引起泽的重视。可是她对英语愈加着迷，几乎荒废了其他科目。他曾劝她不要如此偏科，她沉默不语，他不懂她的心思，认为她是一个倔强而又任性的孩子。
　　她性格活泼开朗，是很招人喜欢的那种可爱的女孩，骨子里却暗藏了忧郁和绝望的阴影。她只是悄悄地把它们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很小的时候她过着飘泊不依的生活，她刚开始记事，父母正吵着要离婚，看着他们可怕的争吵，她吓得躲在墙角里大声地哭泣，以为这样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就会停下来安慰她。可是，她错了，父母对它的哭嚎无动于衷。终于，她累了，不再哭，感觉自己是一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孩子。
　　后来，她被母亲带到外婆家寄养。外公外婆都对她很好，只是外婆患有严重的精神病，整日对着她傻笑或是自言自语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外公则嗜酒如命，但仍然会经常递给她一个苹果或糖块。
　　父亲终于骑着单车来接她，她看见父亲紧缩着眉头，额头上有被人抓伤的痕迹，眼睛里流露着可怕的愤怒和伤感。父亲什么也没说，就把她带到后车座上带走了，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就连平常那么爱自言自语的外婆都在沉默。
　　他们最终没有离婚。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块曾经有着尖锐棱角的石头已渐渐被摩擦风化，几近鹅卵。
　　长大后的她经常会想：当初既然那么忽略她的存在，为什么还要生下她；既然生下了她，有为何带给她伤害；两个人在一起不合适，为什么就不离婚。
　　仇恨的种子已在她心里扎了根，正在一点点的长大，开花，在某个时候，花开得很妖艳。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调零。
　　父母对她的学业很看重，总是在叮嘱她好好学习。她保持沉默，在家里她不喜欢说话。她强压住心里的怒火：小的时候你们对我不管不问，为何现在却来如此要求我，把我当成什么了，给你们带来快乐和希望的工具？！
　　她以为她的世界会一直黑暗，直到泽的出现。
　　她喜欢他的单纯、可爱以及沉默孤僻的性格，他那时还太年轻，涉世未深，不被世俗所牵绊，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她对他表面上冷淡，内心却无比狂热。
　　他对她很好，会满足她在学习上向他提出的任何要求。她做了一套题，几乎错了一半。她很沮丧地让他给她讲解一下，隐隐地嗅到了他身上婴儿般的气味。他安慰她说我做得也不好，她问，能对多少，他有点激动地笑了，我啊，就比你好一点点。他当时说话的那种表情特别可爱，她认为，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有着干净的笑容和明亮的眼睛。让她着迷。
　　这个世界不存在绝对完美，但存在相对完美。她再次认为。泽就是她心目中的完美，可以带给她温柔、安静、纯纯的笑和婴儿般的味道。
　　我只是你们身边的一个匆匆过客，他曾经对她说过。
　　在他快要离开的时候，她疯狂而又倔强地拉着好友青去办公室找他。去了以后却不知所措，什么都不说，青在一旁替她着急。她只是用手不停的翻阅桌子上的报纸，他微笑地看着她，她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到了最后，她终于说道，你走了以后给我写信寄到班里来吧，好吗？
　　他笑了笑，没有必要了吧。
　　这个笑容让她感到陌生，甚至产生怀疑。但她并没有灰心，依旧满怀希望，他对我那么好，一定会给我写信的。
　　从办公室里出来后，青冲她喊道，影，你是个疯子！
　　他走的那天，来到她面前，还有什么问题吗，声音依旧温柔而富有磁性。
　　她一直沉默不语，甚至连个表情都没有。她听见一个女生轻轻的啜泣声，感觉心乱如麻。
　　她看着他迈出教室最后一步，本能地想冲出去死死地缠住他，不让他走，可她没有，却出奇地平静，看着他渐渐远去的影子。
　　夏至日的那天，他离开。
　　那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
　　象是预示了长长的离别。
　　她站在太阳的正下方仰视太阳，耀眼的白光让她睁不开双眼，缓缓的闭上了被刺痛的眼睛，看见了血红的阴暗。
　　夏至是一个极限，对我来说，是一个终结点。她对青说。

爱哭鬼

青对她的表现感到不可思议，她没想到影会对泽的离别表现得那么低调。
　　他在她的生命中停留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像一只擦肩而过的蝴蝶，美丽却已飞远。
　　没有给她写信。　
　　她经常梦见他，他对她冷冷的微笑。　
　　失望变成绝望。
　　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对他的评价：空前绝后。
　　在他之前没有遇见过比他更好的人，在他之后也不会再遇见。
　　高三那年，她在一个男同学那里得到一个泽的手机号。她记了下来，跑到话吧里想给他打电话，号码按到最后一位时被她挂断。她太激动了，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她那时学习高度紧张，过度的压力让她变得神经衰弱且经常健忘，并伴有严重的强迫症和轻微的抑郁。
　　高考最终结束，过于偏科的她考得并不如意。
　　病情好些时，她再次给他打电话，他已经停机。
　　她心里一片茫然。
　　她费尽心机从网上查出他的联系方式。给他发了许多E＿mail，起初他还回，到后来他婉言拒绝她后就再也没有回过。
　　她于是给他打电话，他的语气冷漠淡然，已丝毫没有了当年的温存。
　　他在外漂泊了三年，不善交际的他处处碰壁，没有固定的工作，也没有继续深造。生活的艰辛，让他深切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慢慢由单纯转向成熟。
　　大一末时，她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找他。已整整三年没有见面。
　　对于她的到来，他虽然感到惊讶，语气依旧平静：你明天就回去，不要再浪费感情和精力了，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了。
　　她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他。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她开始疯狂地吻他，他回吻着。
　　老师，她轻吟，我们一起过平淡的生活好不好。
　　他突然清醒，推开了她。
　　她的脸颊划过冰凉的泪水。
　　我宁愿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师，那样你就会一辈子对我好。
　　她回到学校以后，强迫症开始变得严重，尤其是在夏天，她每天都会洗澡，一件衣服穿一天就得洗一次。她的室友笑话她有洁癖。
　　他独自去了南方。
　　她交过一个男朋友，在一次聚会上，她唱了一首歌，万芳的《恋你恋成癫》。
　　离不开思念
　　回不到从前
　　我被你遗落在人间
　　心埋在过去
　　情葬在泪里
　　笑我恋你恋成癫
　　帅气而又自傲的力被她单纯可爱的外表和甜美的声音所吸引。
　　你不适合唱这首歌，力说，做我女朋友吧，让我来爱你。
　　她试着接受力，遗忘泽。
　　直到毕业以后开始同居。那天因为一点小事他们争吵了起来，他特别凶，让她想起曾经父母吵架的场面，内心充满了绝望。
　　如果能和泽在一起的话，她想，他们是不会吵架的。
　　力强烈而又坚决的吻她，他身上陌生的味道让她无法接受，连连后退。猛然间明白她是忘不了泽的，她的激情已被他耗尽，没有能力再去爱另一个人。
　　怎么啦，力喘着粗气，哦，我忘了，你有洁癖，我先去洗个澡。
　　不必了，她淡淡地说，坚决而又肯定，我们分手吧，我不爱你，只会伤害你。
　　她不顾力疯狂的解释和反抗，毅然离开。
　　她在本地的一所小学教了一年书后，去了南方，和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
　　没有去找他，做过不同的工作：酒吧、饭店，有时候也写点东西，赚些稿费。那一年，她21岁，和他当年离开时一样大的年纪，体会到了同样的感受。
　　就这样过了两年，她不停地给他发邮件，他没有回过。
　　一家公司决定录用她，她结束了两年多动荡不定的生活。
　　他那时已在一家知名公司上班，且经过朋友的介绍有了一位白领女友，浑然不知影就在他身边。
　　她的强迫症状变得越来越厉害，一个人生活总是怀疑自己出门时没有锁门或是半夜里起来修改已经完成的文件。
　　青来看她，她一副憔悴的样子。
　　去医院看看吧。
　　她摇摇头：那种思想一旦定形，恐怕再好的心理医生也治不好。
　　她感觉自己离泽越来越远，他在她心里变得愈加遥不可及。
　　青还是给她找了一位心理医生，她接受了治疗。一段时间后，情况略有好转。
　　青劝她：真不行就跟我回去吧，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付出吗。
　　她苦笑：再给我一段时间。
　　青走后，她给泽打了个电话，约他见面。
　　你就像一个幽灵，一直缠绕在我身边。
　　她笑，可以接受我吗，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
　　他摇摇头，微笑着，我不想破坏我在你心目中完美的形象，留一个完美的我吧。他轻轻撩起她的长发，吻着她的面颊，感觉一滴泪水从嘴里流到心里，苦涩的味道。
　　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孩，会找到一个比我更适合你的人。
　　好吧，只要你能过地幸福，她在心里默念。
　　她其实早就开始绝望，她认为她的病是治不好的，她也就不可能和他在一起，那样只会连累他。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场面：有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彼此都在开怀地笑。

爱哭鬼

她向公司里辞职，严重的强迫症让她没有精力再去好好工作。
　　在自己的住处待了一个月，除了些点东西之外，几乎什么都不做。
　　离开了属于泽的城市，四处流浪了一年。
　　泽终于给她回了一封邮件：下个礼拜，我结婚。
　　她回过去，很简单的三个字：祝福你。眼泪在不经意间无声划落。
　　她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几乎是哭着央求她回家。她有点感动，好的，我就回去。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家了。
　　看望过父母后，她和青住在了一起，在青的工作单位附近随便找了一份工作。
　　夜里，她被突如其来的雨声惊醒，感觉头好痛，再次失眠。
　　青。
　　哦，青睡意朦胧。
　　拉上窗帘吧。
　　三更半夜的啦什么窗帘，天那么黑。
　　青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思，起身拉严窗帘。
　　她对着青笑，干脆睡在了她的床上。
　　青，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吧。
　　嗯，有了。　
　　我们是十年的好朋友，十年如一日。还好我有你这个好朋友，没有白活一场。她幽幽地说，我原以为我会爱泽爱他十年，可是十年以后，我就会想，我还会爱他二十年，等到二十年以后，我却发现，我这辈子都是他的了。
　　嘻，又在胡说，以后就我们两个过，谁都不去爱。
　　好，听你的，她调皮地吻了一下青。
　　影，我是说真的，永远都不要再去流浪，就我们两个，平平淡淡。
　　她又开始焦虑起来，我还有好多衣服没洗呢，这种鬼天气，它们会不会发霉？
　　不会的，你昨天刚洗干净叠好的。
　　哦，是吗，我好累，想休息。她靠在青的怀里。
　　黑暗中，两双明亮的眼睛。
　　青紧紧的抱住她，象是在呵护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次日，天气异常的好。她在穿越拥挤的马路时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急速的刹车声结束了她的思想。她快速的翻转起来，等到清醒的那一刻，她看见阳光下血红色的光芒逐渐变得阴暗，脑海中最后一次浮现一个20岁男孩纯真的笑脸。
　　嘴角轻扬起一缕微笑。
　　爱过，已经足够。
　　那天是夏至日。
　　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
　　注定了最长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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