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骨头抚摸你

飘泊的尘埃

　　当爱已成歌，唱歌得人已变成风景。美丽的往事飘零。
　　在行人匆匆眼里，谁能把一只恋歌唱得依然动听。
　　偶然的天晴，偶然地谈起旧日电影。
　　相爱的人在黄昏，像童话一样别离。
　　别离，在我们脸上，写下人生无常。
　　——题记

　　我躺在床上，迷糊的睡着。听见妈妈一边落泪，一边小声念叨，我的女女这到底是怎么了，她从小到大，可是从来都不吃糖的，她怎么会得这种病呢。那一刻，看到妈妈苍老的面孔，我忽然很想哭，感觉到特别的对不起妈妈。

　　几天以前，当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事情终于开始不能隐瞒。妈妈将我送进了医院里，可是已经病入膏肓，我被确诊为很常见的糖尿病。导致原因是长时间大量吃糖。我的身体严重缺水，于是我不停的喝水吃饭，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我的身体越来越消瘦，嘴唇越来越干涸，碎皮一片一片的脱落，那感觉就像是秋天里一棵树上残留的最后一片叶子。我艰难的翻转着身体，妈妈不发一言的陪在我身边，她不说难过不说疼痛，只是一遍遍的告诉我要坚强，一定会没事的。我抱歉的笑着，亲爱的妈妈，请别再隐忍，我听得见你在暗夜里的哭泣，看得见你一个转身就开始用手擦眼睛。
　　窗户敞开，有风吹进来，大幅的落地窗帘厚重起舞，如一个女子般妩媚，在半睡半醒之间看到这样的情景。于是我突然间便开始想念小麦，那个女子，总是深更半夜的从窗户爬进来，出现在我的房间里，而后又在不知不觉中从原先进来的地方离开。
　　小麦很瘦，有着如鱼一样的骨头。她每次进来我的房间都很少说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坐在床边一边看书，一边从口袋里摸出糖来吃，各种各样的糖果，不同的包装。每当她抬头发现我望着她的时候都会轻轻的笑一下，她的笑是从眼睛里渗出来的，嘴唇不动而眉毛动。小麦常常说她把那些糖放进嘴里的时候会感觉很甜很甜，那个时候她会有些微的幸福。尽管平和浅薄。
　　小麦经常把这些最最平淡寻常的事情看作是自己的幸福，可实际上小麦的心里很苦很苦。我在睡着的时候不止一次的隐约听到她的哭泣声，如烟如雾的感觉，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小麦依然在看书，我凑近她的眼睛，努力想要看出点什么，却被她笑着推开，你快点睡觉，天就要亮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自从辰灰走后，小麦就变的非常的安静，她从来没有过哭闹，也没有对我说过任何有关想念辰灰的话。我不知道小麦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已经忘记，她的隐忍只会让我更加难过，我知道那些沉默的力量在最后都会如同一把刀反弹到小麦的身体里。所以我更多的希望小麦能够在我面前流露出很强烈的悲伤或者是歇斯底里的哭泣，但是她从来没有过。或许是这些浅浅的淡淡的幸福支撑着她度过每一日。
　　我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收集糖纸的，或许是从小麦开始吃第一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每一张糖纸我都用心的抚平，然后夹在圣经里。圣经是小麦与我都喜欢看的书，是当初辰灰送的，我们一人一本，小麦的是深蓝色的封面，而我的是黑色封面。
　　辰灰是小麦的男友，也是我所喜欢的人。在她心中，辰灰始终如同手中的圣经一般神圣。她爱他，爱到可以不计一切。于是我只能将自己内心所有的念头都抛到一边。
　　我们始终都记得４月１１日那一天。小麦在教堂的门口站了整个晚上，她在那里约了辰灰见面。可是小麦不知道，我也在另外的地方，等着辰灰。因为４月１１日是辰灰的生日。我们都不约而同的想给他惊喜。但是那一天，我们都没有等到辰灰。第二天，就传来辰灰的死讯。是车祸，出事地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当时我一下子就瞢了，脑中首先反映的是小麦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是怎样，她是那么的爱着辰灰。
　　辰灰的死就像是一枚炸弹，强硬爆炸在小麦左心房的位置。这爆炸是如此的突然，让我们都来不及防备。我知道，小麦的所有防线都已经被这意外炸的粉碎，可是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在她的脸上，我甚至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可是我知道她一定很疼很疼。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够绕过她的疼痛，于是就只能沉默。
　　我沉默着陪在小麦的身边，决口不提辰灰。每天依旧一起吃饭，走路。我们之间似乎比以前更为亲密。但是内心里我却是那么的自责，如果那一天我没有约辰灰见面，那么辰灰也就不会怕小麦等的着急而赶得那么匆忙，那么，辰灰也就不会死。可是现在，我们只能安静的接受头顶突然浇下的倾盆大雨。
　　春天到来的时候小麦开始学着做裙子，淘布料，画图纸，裁剪样式，然后一针一线的缝织出来。每个款式都做两条，我们一人一条，同样的款式不同的颜色。当我们穿上那些裙子走在这个城市的大街上，或者是坐在公园里的绿草地上的时候，我感觉小麦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越来越瘦，更加弱不禁风的样子，于是每次出去，我都要牵着她的手，我笑着对小麦说你太瘦了，我必须要紧紧的拉着你的手才不至于担心你被风吹跑。小麦总是反过来将我的手拉的更紧。她不说话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让我很是不安。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她从来不对我说起关于自己身体的事，偶尔我问起也总是千篇一律的回答，小麦说她太累了，很累很累。
小麦仍然喜欢吃糖，大把大把的糖放在口袋里，又被她一颗一颗的放进嘴里融化掉。我依然喜欢收集小麦留下来的花花绿绿的糖纸，把它们接次抚平然后整齐的夹在圣经里，然后编号。

　　小麦做的最后一条裙子有着３６０度的裙摆，用的是白色的麻编布料，布料很厚，却不沉，非常的有质感。旋转起来就像是一个天使突然降临。那天晚上小麦就穿着这条裙子来到我家，第一次，小麦没有爬窗户而是站在我家外面敲门。我打开门，看到小麦手里提着一个很大很大的袋子，她拿的有些吃力，脸色与嘴唇都已经苍白。她的嘴唇干涸，起了很多的碎屑，像是严重脱水的样子。我急忙的把她拉到屋里，问她是不是很口渴，想要喝水，她却摇手拒绝。她把那个袋子放到地板上，说这些裙子从头到尾我做的都是两条，惟有我身上现在穿的这个只有一条，不过我只穿这一晚，以后还是会送给你。
　　从那个夜晚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小麦。小麦就像是空气似的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我找遍所有我们以前去过的地方，都再没有她的印记。

　　小麦不见了之后，我每日的每日穿着小麦亲手缝织的那些裙子，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感觉自己的周围很空很空。我的窗户长久的开着，可是再没有谁从那里爬上来露出头喊着我的名字。小麦就这样的像一阵风似的从我的身边吹过滑开。我没有伤心，只是很难过而已。那些裙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两条。我轮换着穿，可仍旧有一半的自己空缺在那里，我不知道要怎么填满。我终于穿上小麦做的最后那一条裙子，裙子上有两个大大的口袋。我下意识的将手插进去，却碰到一张纸片。然后，我看到小麦那熟悉的字迹，字写的歪歪扭扭，非常吃力。当你看到这张纸片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患了糖尿病，是因为长期过多吃糖而导致。想想，我吃的那些糖，有好多一部分是你买给我的，可是亲爱的，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而过度自责。其实我的心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在这里了，能够停留这么久只是因为我想要找到一个最完美的理由。我不想让太多的人伤心自责，更不想成为人们口中议论的焦点。这长久以来，我过的有多难，我们都知道，辰灰不在了，活着对我真的是种煎熬。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他，爱他。就连死亡也不能阻隔。
　　我忽然明白了，小麦的死是她一早就设计好的局。这个局从辰灰死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从那天起，小麦就没再想过要活下去，而所谓的吃糖过多引发的糖尿病只是她为掩人耳目而精心策划的一个句点。而现在，我和小麦一样，也开始设计自己的另一个局。

　　无人的夜晚，我打开柜子，看到里面自己买来的大堆的糖，这些都是小麦最最喜欢吃的种类，可是她没有来得及吃完。终于往自己的嘴里放进了第一颗糖，我试着尝试小麦经常说的那种最平淡最寻常的幸福，可是不论那些糖是怎么的甜，放到我的嘴里都是沙涩的苦。就像小麦没有释放出来的眼泪一样，开始逐渐的变成沙子，一粒一粒的揉到心里。它们穿过骨头抚摸着如鱼一样瘦小的小麦。小麦是鱼，终生只能活在沙子制成的水里，没有人会看见她的眼泪，没有人会听见她哭泣的声音。
　　慢慢的我也开始喜欢上吃糖，和小麦一样的样子，一颗一颗的剥开，然后带着甜蜜的表情再放入到口中。仿佛我含着的不是一颗炸弹，而是我一生的幸福。只是再也没有人为我收集糖纸。圣经里糖纸的编号永远停留在小麦离开的那一天。

　　生平第一次我终于可以感受到小麦的苦，或许她每个夜晚都在对镜细看，在与辰灰一起的记忆里，端详自己的每一道伤口。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不停不停的吃糖。确切的说她不是在吃糖，而是在吞血吞泪。她只是想要一些幻觉般的温暖幸福而已，可就是这些温暖的幸福到最后却要了小麦的命。我揪住自己的头发，狠狠的朝墙上撞去。没有人比我更傻比我更笨。我用一双葬花的手，葬掉了自己爱的女子与男子。

　　医院的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这一天，我让妈妈带来了我的ＭＰ３，里面只有一首歌，在反复循环，穿过骨头抚摸你。在众人的失声痛哭中。我微微的笑了。是的，这一天终于来了。长久以来，我安心的等待着这一场死亡，没有丝毫的躲闪。现在，我终于可以去见小麦了。我的小麦，我是那么的爱她。于是我不能容忍将她一个人孤独地丢在远到我都看不见的地方。她怕冷，怕寂寞，迫不及待的想要幸福，那么冰冷的世界更加不能如她所愿。
　　小麦，你等着，我来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我欠你的，终于可以偿还，并且是以你的方式回归。终于，我追随着心中的爱而去，这爱不是为着辰灰而是为着小麦，因为我想继续穿过骨头抚摸她。

--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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