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天使一样美丽

飘泊的尘埃

　　我们小时候喜欢玩一种游戏，游戏的方式很简单，一大群女孩子围在一起，其中一个扮演公主，其他的扮演侍女。现在回忆起来，我想不出这个游戏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但是，在那时，作为孩子，它却着实吸引着我们。
　　玩这个游戏最好的时间是夏天的傍晚，天空中的云朵被太阳照得通红，气温还是很高，但是已经有风开始微微地吹起来。于是各家各户的女孩子从家里拿来当时十分流行的红色扎头发用的丝绸，把它们的一角绑到指尖上去。你可以看到那些半透明的劣质丝绸在她们挥动双臂走动的时候轻轻地飘着，就好像蝴蝶的翅膀一样。
　　女孩丹是我们的玩伴之一，她就住在我的隔壁。直到现在，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她的样子。经常穿着印满了米老鼠图案的连衣裙和粉红色的凉鞋，有漂亮漆黑的长发，皮肤白皙，眼睛不大却十分有神，很明亮。那是大人和小孩公认的漂亮女孩子，我们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我们所没有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也许应该称之为“气质”，那从小就体现出来的漂亮女孩特有的气质。因为她的漂亮，丹在我们之间是最有威信的，总是有那么一大帮的孩子愿意跟在她身后。因此毫无疑问，在玩那个公主与侍女的游戏时丹每次都成功地得到了大家的支持而扮演着骄傲的公主。她把红绸小心地绑在两个中指上，挥动手臂，踏着细碎的脚步移动，在落日的余光中成为最漂亮最轻盈的蝴蝶。
　　关于这个游戏，我希望自己能多回忆起些什么来，比如游戏的规则等等，但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我记得的只是与丹有关的这些细节而已。但这也就足够让我讲述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了。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在玩这个游戏时开始有男生出现。他们并不加入并不捣乱，只是站在那里嘻嘻地笑。对此我们当然是不满的，有谁愿意在玩游戏时被人这样没礼貌地打扰呢？于是在一个黄昏，以丹为首的几个女孩决定去向他们问个清楚。
　　那是一个十分晴朗的黄昏，当残留的太阳光把云朵照得通红的时候丹把红绸揉成一团抓在手里。她带领着其他的女孩子朝那些嬉笑着的男孩走去，她涨红了脸，看起来像个气鼓鼓的娃娃。然后，丹抓住了其中一个叫做岳的男孩。
　　岳就住在一条叫做永和路的街道上，离我们这儿不远。你只要走到尽头再向右拐就可以到达。在那样一个大家都认为多子多福的年代，岳家里有六个兄弟姐妹，他排第四，有一个叫东的三哥。东是一个留着寸头的男孩子，经常穿一件白色的套头衫和脏兮兮的球鞋，走起路来总是很神气的样子。我听经常跟我们一起玩的丫丫说，东在学校是个坏孩子，总是爱调皮捣蛋，没有一个老师喜欢他。她说有一次她还见过东的老师来他家，后来老师走了之后她就听见东的哭声。真的，我没骗你们，她说，东哭得很大声，整条街都可以听见呢，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
　　丹在一个夏天的黄昏抓住了岳，东的弟弟。她生气地涨红了脸问，你们总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岳挣脱开来，跑了，依旧笑嘻嘻地。他边跑边回过头嚷：“我哥哥说，你像天使一样美丽，像天使一样美丽！”我相信那时我们大家都听到他的话了，他嚷得那么大声。而丹的脸就在那一刻浮现了错愕的神情，但是马上又出现了害羞的红晕。
　　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东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样一个句子。但它的确是美的，很美。我不能否认从那一刻开始它就已经牢牢地烙在我的脑海里面以致我经常想，大概对于漂亮女孩子的最高赞赏也莫过于如此了吧。它竟然让我如此着迷。而这个句子应该也震撼了丹，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有过那样的羞涩的神情。
　　后来仍然是丫丫，在某一天她忽然带着神秘的表情告诉我们，有怪事发生了。今天清晨，她说，东的妈妈在开门的时候看到一个盒子，拿回家打开来一看，是一颗乒乓球，上面用黑色的笔画了弯弯的眼睛和嘴巴，好像一个微笑的娃娃，盒子里面有一张字条，写着“东收”。这样的怪事无疑激起了我们无限的兴趣，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送东西的会是谁，他（又或者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家里有很多有着漂亮插图并且注着拼音的童话书的暖暖说，一定是仙女来找他啦，木偶皮诺丘就遇到过仙女，她还送了跟他在一起的蟋蟀一套衣服呢。仙女总是喜欢送孩子们礼物的。她就是这样，总喜欢跟我们讲故事并且告诉我们所有的故事都是真的。但她的猜测马上让她拥有了支持者。可是加加又说，圣诞老人才喜欢送孩子礼物呢，电视里都是这样说的，可是现在是夏天。又有人附和着。于是大家就唧唧喳喳地吵开了。很久之后不知谁喊了一句：“丹，你怎么说啊？”这时我们才注意到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丹。是的，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对这样一件奇怪的事情她好像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看到大家都在看她，丹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了，她的话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她说，丫丫在说谎。
　　在我们童年时流传着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爱撒谎的孩子半夜被老虎吃掉。很多家长总爱用这个故事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不准撒谎。因此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爱撒谎的不是好孩子，而且我们还相信爱撒谎的人就会被老虎吃掉。那天丹说，丫丫在撒谎。她用了十分肯定的语气，是那样地不容致疑。我们大家看着丫丫在一阵错愕之后涨红了脸然后跑回家去，而丹则充满鄙夷地笑了一下，也朝家的方向走，大家于是也跟着不欢而散。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有人闹矛盾，而且是为了东，这个看起来似乎和我们无关的人。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样就过去。孩子的好奇心是无止境的，它不会轻易地得到满足。我们开始不断向丫丫打听有关于神秘礼物的消息，尽管我们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如丹所说的那样是在撒谎。而丫丫也总是不断告诉我们，东又收到漂亮的图片了，东又收到泡泡糖和其它的零食了，又或者，东又收到各种奇怪的或者粗糙的玩具了。我们每天乐此不疲地讨论着这件事，利用孩子特有的想象力为它做了无数的假设，但是我们仍然无法肯定哪个假设才是对的。或者，没有一个是对的也说不定。当然，在我们讨论的时候丹是不在场的，自从那次跟丫丫闹矛盾之后她就已经很少和我们一起玩了。我们看到她经常在她的家门口站着看我们，却不走过来。她只是看着，脸上是一种我们谁也无法理解的表情。后来有一天，丫丫忽然跟我们说，礼物是丹送的。
　　礼物是丹送的，她跟东好了。丫丫在一个黄昏告诉我们。大家都明白“好了”是什么意思，每当电视里男人和女人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大人们就会说他们两个好了。因此，毫无疑问，这是一句奇怪而又让人充满怀疑的话。大家在顷刻间停止了吵闹，睁大眼睛盯着丫丫，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朝站在家门口的丹望去。那天丹穿的仍然是那件印满了米老鼠图案的连衣裙，她的头发漆黑，上面扎着的红色绸缎被细心地结成了蝴蝶结的样子，是那样漂亮。大家都在思索，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主动送东东西并且跟他好了呢？不知谁在突然之间嚷了起来，丫丫在撒谎！
　　是的，那时我们大家终于都相信丹的话了，丫丫在撒谎，她是妒忌丹了，因此才编了这么可笑的谎言来害她。至于她为什么要妒忌丹呢，我们一致认为，那是因为丹太漂亮。大概孩子都是这样的，心中美好的事物就总是好的，因此我们宁愿相信丫丫在撒谎也不愿意承认像天使一样美丽的丹会做出那样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来。
　　很快地，丹又加入了我们。她喜欢带着一大帮女孩子在看到丫丫的时候大声地喊：丫丫撒谎！丫丫撒谎！丫丫会被老虎吃掉！我相信那段日子对于丫丫来说是最难过的。她遭到了大家的排斥，再也没有人愿意和她玩耍，再也没有人愿意理睬她，甚至大家都认为她是坏孩子。她每天都站在远处看着我们，就像丹曾经做的那样，只是她的表情却经常是十分委屈的，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那个时候的我们已经不玩公主与侍女的游戏了，自从丫丫跟丹吵架之后我们就没有玩过，好像在突然之间，大家对这种游戏彻底失去了兴趣。我们开始喜欢上不着边际的谈论，小女孩心中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小秘密。而有时，我们也听暖暖讲某个她刚从童话书上看来的故事。
　　有一天，她跟我们讲述《海的女儿》。这是为数不多的有着悲惨结局的童话之一，因此它让我记忆十分深刻。小美人鱼为了寻找她的王子，甘愿用她甜美的声音与巫婆交换一双在走路时会剧痛的脚。她游出大海开始寻找，最后却见到了他与一个公主的婚礼。于是在黎明到来的时候小美人鱼化成了大海里的泡沫。
　　我记得当暖暖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很多人都陷入了悲伤之中，大家都为美人鱼感到惋惜，嘟哝着说，为什么要去找王子呢，如果不去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她真傻。只有丹沉默了一会儿说，她赞成小美人鱼的做法。她是喜欢小王子呀，喜欢他就要去找他。她说。
　　回忆到这里我想也许我应该结束了，对于童年的事情我只能说这么多。至于东和他的神秘礼物，由于从此以后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于是也就渐渐忘记了。因此，究竟是丫丫在说谎还是丹想隐瞒些什么我们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只是后来有一次，我无意中看见丹坐在东的自行车后面，是个晴天，太阳照在他们身上，于是他们就好像被镀了一层金边。但也许是他们刚好有什么事情呢，也许这只是个巧合呢。
　　再后来，小时候的那些玩伴便因为读书或者工作而散了。我在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念大学，那是一个繁华的城市，黄昏的时候走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我有时会怀念起那些遥远的过去，一大帮的女孩子在一起玩公主与侍女的游戏。暖暖在一个美丽的沿海城市专修中文，那是一个现在在全国中声明显赫的大学，她写来信说那个城市终年吹着潮湿的海风，空气中充满温暖的咸咸的味道。现在，她终于可以如她所愿讲述自己的或者别人的故事了，就像她小时候跟我们讲故事一样。而丫丫，她在一所师范学校的英语班读了三年，现在在小镇一所中学教书，因为能干，她得到了同事以及学生的认可。我偶尔会打电话给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后来有一次她跟我说，丹死了，交通事故。我的眼前于是立即浮现出她小时候的样子，穿着印满米老鼠图案的连衣裙，长长的漆黑头发，不大但却好像星星一样闪烁的眼睛。丫丫说，她是要去遥远的L省，而那恰巧是东现在所在的地方。挂了电话，我看到丹站在我的前面，她的脸蛋因为害羞而浮现出红晕，我的耳边响起了岳的声音，他大声地嚷，我哥哥说，你像天使一样美丽！像天使一样美丽！
　　丹死在了去L省的路上，而东正在L省。也许，这也是一个巧合吧，谁知道呢？但是无论如何，我相信丹已经寻找她的幸福去了，她是美人鱼，是海的女儿，而且，我知道她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因为东说过，她像天使一样美丽。

慕容诗雨

抢沙发,

慕容诗雨

继续抢板凳这些人列.

飘泊的尘埃

我来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