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泥土最痴情（6）

好梦迷人

我发现无忧村的年青一代，要么在城里各部门当公务员，要么在本村种植药材挣钱，实在不济的，多半在制药厂上班。背井离乡出去打工的，只有极少数。他们村子基本上是良性循环：学生读书不愁学费，老人65岁以后，医保和社保都由村委会统一解决，年轻人没有后顾之忧。孩子们接受良好的教育，成为人才的几率大大提升。村子里出去的人才，又馈赠父老乡亲们丰厚的回报。他们村子要做什么大事，总是能找到贵人相助，最大的投资，是人脉啊！
莫忆师每天缠着我，不让我回学校去。莫须有不是打牌就是喝酒，莫老爷子开车接送我和莫忆师走家串户去凑热闹。我问莫老爷子人情钱怎么送，老爷子说你是才出来的学生妹儿，意思一下就可以了，装个五六百的红包吧。我心想那正经八百送个礼，是不是得几大千啊，那我还不得变成“半月光”了。
有一次莫须有去打牌前，好心地问：“墨老师，你会打牌吗？要不我找几个妹儿陪着你打点小牌，免得你一天到晚闷得慌。”我说你和老爷子放心去耍，我有莫忆师陪着就可以了。老爷子说小陌今天你去耍吧，我来带小忆。我说不用，我不喜欢打牌，你们去吧，不用管我。莫须有笑道：“你是不是怕输钱呀？你各人挣钱各人花，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女孩子家家的，存那么多钱干啥？要不这样，我给你参个股，我出钱你出力，你放心去耍，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们平分如何。”旁边一群小青年围着起哄，我虎着脸，沉声说道：“我讨厌赌博！我伯父是个赌鬼，我中考那年，他把我的学费钱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赌债，要不是我的班主任老师心肠好，出面干预，我差点就被那赌棍骗了去抵债了！”周围立马安静下来，莫须有脸上讪讪的，挥手叫他们该干嘛干嘛去。莫忆师拉着我的手说：“老师，我们骑车去，我也讨厌我屋老汉整天只晓得打牌！”我觉得老爷子也在场，让他也下不了台，心中过意不去，说了句：“爷爷，对不起，我不是存心的，您去和大爷大娘们玩牌吧，我带莫忆师出去玩。”我拉着莫忆师的手赶紧溜之大吉。
初六过了，村子里的人收了耍心，该干嘛干嘛去。七家得到财政补贴的农家乐主人，选择在初八清晨集体破土动工。惊天动地的鞭炮声持续响了一个小时，二十一台挖掘机分别在七个场地开挖。我叫莫忆师在家里跟着爷爷，我要开始工作了。我收拾了东西，搬回学校宿舍里，骑着自行车，去现场采风。
第一个大鱼塘是莫支书家里的，三台挖掘机轰鸣着，挖出的泥土装进卡车里，运到拓宽公路的地方去铺路。鱼塘外围搁放着三张大条桌，摆着茶水香烟和糖果花生等，围观的村民随便吃喝。莫支书看到我来了，热情地招呼我吃东西。我笑着说：“每逢佳节胖三斤，到了你们村子后，我都长了五斤了，再吃下去，快变成二师兄了。我拍点照片，你们慢慢忙啊。”乡亲们和我打招呼，我也记不住那么多名字，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大哥大姐的喊了一遍，选了一个安全的位置，从不同的角度拍照。然后又去第二个鱼塘，是吴幺妈家里的，我平时和幺妈走得最近，就站在大路上和她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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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听到第三个鱼塘方向传来喧闹声，村民们都往那里跑去。难道出了安全事故？我骑上自行车往那边驶过去。吴幺妈在后边叫着等等我，一会儿，她骑着电瓶车跑到我前头去了。
我停好车子，正要去看个究竟，吴幺妈过来拉着我说：“小陌，不要过去，是一个老太婆不讲道理，拦着挖掘机不让动土，莫主任会解决好的。”扩建鱼塘会占用村民的耕地，赔偿的价钱早就谈好了的呀，新建的7个农家乐，加上莫须有家的那个，每年的盈利，都会拿出一半来，作为村子里的“助学基金”，合同上明文规定了的。到底是为什么起了争执，我也要搜集一点素材啥。见我执意要去凑闹热，吴幺妈拽着我的胳膊说：“小陌，听幺妈一句劝，不要去趟这塘子浑水，我是为你好。莫主任叫我拦着你，不让你过去。”
难道和我有关系？我又没有鱼塘可挖！我说幺妈你看那边的挖掘机是不是撞着人了哇，她转过头去，我挣脱她的手就跑了，后边传来焦急的喊声：“你这女娃子咋不听劝呢，叫你别过去！唉哟，非出大事不可------”
一台挖掘机前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拽着莫须有的胳膊又哭又闹。莫须有好言相劝，叫她先去田埂上再说。我打开手机的视频录制功能，打算过去了解情况。老太太看见我走过去了，松开莫须有，一阵风似的跑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墨水喝多了的老师，黑了良心的小妖精，为虎作伥，把国家拨发下来的几百万救济款，拿给当官的私分了，我们平头老百姓，一点好处都没得到。富人吃肉，也不让穷人喝口汤！”我一下子懵了，哪来的救济款啊？无忧村肥得流油，救济款给谁也不会给他们村子呀！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知道哪里出了误会。我尽量平静地问：“老人家，你莫激动，慢慢说，国家何时给我们村子拨了几百万的救济款啊？我没有看到这么大一笔钱，也没有胆子和能力分钱啊！”
老太太呸了一口，莫须有过来阻止她，她干脆躺在地上打滚，破口大骂：“官官相护，狼狈为奸。一家50万，全是当官的有钱的拿去了，哪有我们平头老百姓的一分钱。墨小陌，你这个狐狸精，别以为我们是瞎子傻子，你早就和莫须有滚到一个被窝去了------”莫须有一脚踢出去，我急忙扑上去，只觉得肚子钻心地疼，莫须有抱起我喊道：“快叫救护车！”
进了镇上的医院，妇科医生叫我去照了彩超，看了片子说没有大碍，吃点消炎药，回家休息休息就好了。回学校的路上，莫须有开车送我，我闭着眼睛不说话。莫须有说：“你怎么那么傻？要替那可恶的死老太婆挡这一脚！她这样辱骂你，我就是拼着这村主任不当了，也要出了这口恶气！”我睁开眼，解释道：“围观的人那么多，修建鱼塘升级农家乐本来是一件大喜事，你这一脚踢下去，被好事之徒拍下视频传到网上去了，这件事情闹大了，书记镇长也摆不平。你不替自己作想，也要想想老爷子和莫忆师啥。”莫须有叹口气说：“唉，该死的网络，吃瓜群众都是混账东西！我就是气不过，也没想那么多，就打算踢她一脚，大不了赔偿点医药费。今天要是把你踢出个好歹来，我可罪孽深重了。”我生气地说：“你仗着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莫须有委屈地辩解：“没有啦，你看我平时对谁动过粗啊？我只是不想你受委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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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我不好，本来就不该陪着你们玩耍，还住到你们家里去。”我心灰意冷地说，突然想起来，我的手机呢？“遭了，我手机不见了，一个月都没用到呢！”莫须有说：“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心中只想着手机，真是要钱不要命。幺妈帮你捡到起的，放心吧，没摔坏，是好的。”他没做过穷人，自然不明白钱的重要性了。虚脱的感觉潮水一般蔓延开来，我重新眯上双眼，泪水不争气地涌出来。这个村子不能呆下去了，就算辞职，我也要离开，回去拿着手机就给镇长打电话。
       感觉到车子停下来了，我以为到了学校，张开眼，看到莫须有把车子停在路边。他从驾驶室里出来，开了后边的车门，坐在我旁边，扯了面巾纸递给我。我扭过头去，不理他，真后悔当初答应吴镇长留下来，又恨自己心肠太软，没有拒绝莫忆师的哀求，才弄到现在这个局面。莫须有把我搂在怀里，拍着我的背说：“小陌，对不起，想哭你就大声哭出来吧，我真的没有想到会伤害到你。有一次，我在村委会办公室的窗户旁边，看到你在操场里领着小忆他们做游戏，你笑得好开心，我觉得你就像天上下凡的仙女一样。我发现，你只有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脸上才会流露出会心的笑容。我就想，只要每天能看到你笑颜如花，我就心满意足了。你是城里来的大学生，我只是个乡巴佬，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不敢有非分之想。我就想着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妹子就好了，让你多陪陪小忆，等到有一天你找到了男朋友，我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这个怀抱虽然温暖，终究不属于我的，我也不敢有非分之想。我叫莫须有赶紧送我回学校。
      吴幺妈给我送手机来，我正忙着收拾东西，这个村子没法再呆下去了。我给吴镇长打了电话，同意我去镇上负责网络上的宣传工作。吴幺妈告诉我撒泼的那个老太太，就是小霸王的奶奶，小霸王读书不成，娇生惯养，在制药厂上班，受不了纪律的管束，跑到外边瞎混，网上认识个妹子，人家要50万彩礼才肯嫁。修鱼塘占了他们家耕地，老太太临时变卦，漫天要价，想把孙子的彩礼钱凑齐。幺妈叹息着说：“莫须有叫我拦着你，不让你过去，就是怕你受委屈。本来多拿点钱给小霸王家里，也不是好大个问题，关键是新修的七个鱼塘，要占用很多家的耕地，只多给一家的钱，别人也不得依。”我问：“老太太说的，350万全部给了村子里有钱有势的人家，是不是真的？”幺妈说：“这个事也不用瞒你，我和支书家，学校的安稳办主任莫子才家，还有制药厂里的4个股东，7家人，每家50万修建鱼塘和农家乐的房屋。一个农家乐的配套设施弄下来，没有两三百万是不得行的，村子里其他村民们也没有这个实力啊，把钱拨给他们修建，达不到科技环保的标准，那么镇上区里的相关领导的政绩就没有了。每笔钱的去向，区长心中有数，明年就是换届选举了啊，小陌，你还年轻，以后你就明白了。”
     我想起在《政治经济学》上看到的一段话：“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后人以此为典故，归纳了“马太效应”，即强者愈强，弱者愈弱。没想到现实真的如此残酷，社会分层越来越明显：富豪的生活无比幸福，穷人的生活无比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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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幺妈又说：“小陌啊，在这件事情上，其实莫须有最冤枉了，他可一分钱的好处也没得到，他家的房屋都是自己出钱修的。他当我们村的村主任，可是实实在在领着我们发家致富的。”我又不是他们村子里的人，和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这些日子一直瞎忙，我穿了莫忆师妈妈的衣服还没来得及还回去呢，正好让幺妈帮我带过去。幺妈看到这些衣服很吃惊，我说了“落汤鸡”的经过。
      幺妈说：“莫须有在连队里是侦察兵，有一次部队里临时增派他们出去抢险，连接学校和村庄的浮桥被山洪冲垮了，天色已晚，孩子们回不了家。莫须有那会儿是排长，带头趴在铁锁链上，和战士们架起一座人桥，让孩子们从他们身上爬过去。当时护送孩子们的女老师，就是莫忆师的妈妈成小陌。成小陌特别感动，想了很多办法，终于和莫须有取得了联系。部队有纪律，成小陌为了爱情，来到我们村子里教幼儿园。成小陌生了女儿后，身材大变样。莫须有那时升了连长了，鼓励老婆减肥，说你变瘦了我给你买漂亮衣服带回来。莫须有真的买了全套的女装，清洗了晾挂在宿舍里，他得意忘形，忘了是在军营里。一个二愣子新兵，拍照传网上，莫须有受到处分，本来部队领导对他很重视，准备派他去学习提拔营长的，这事也黄了，探亲假也被取消了。后来成小陌护送孩子，被泥石流埋葬了。莫须有连老婆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心灰意冷，带着这套衣服，从部队转业回来。莫忆师的奶奶叫儿子把衣服给儿媳妇做陪葬，莫须有不肯，把这套衣服密封得好好的，每天晚上对着它们睡觉。老太太担心儿子精神迟早会出问题，叫我给莫须有重新介绍对象，说了好几个，莫须有都不答应。他们家的新房子是三年前修建的，老太太搬家时想把这套衣服扔了，莫须有不肯，母子俩闹得不可开交，我和支书费了多少唇舌，劝母子俩各退一步。莫须有答应母亲，把这套衣服重新洗得干干净净，锁进保险柜里。对了，你也叫小陌，你们居然叫同一个名字。莫忆师又那么喜欢你------”
      “幺妈，你别说了。明天上午镇长就会开车来接我。”我打断她的话，我觉得当初掉进池塘时真的是脑子进水了，莫须有喊我做啥我就做啥。我只以为莫忆师的父母离婚了，不知道这些衣物的女主人早已不在人世了。怪不得这个村子里的成年人，都叫我小陌，叫得这般顺口听着这样亲切，原来我是别人的影子。
      我刚来无忧村时，只有一个行李箱，现在要离开了，却多出三大包东西。吴镇长开车带着我离开，莫忆师拉着爷爷的手来校门口送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我的眼泪也忍不住，可是我没脸在这个村子呆下去了。村庄离我越来越远，我想起仓央嘉措的诗句：“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通-用

我看完了

佛罗里达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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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的法庭

我也看完了，太长了{:mocs_2:}{:mocs_2:}{:mocs_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