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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5 20:3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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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重庆
我想,面对大自然,我们每一个人都非常卑微。环境受到污染,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勇敢地承担责任。无论是个人还是集体,都应该真正地转变观念,不仅仅把环境保护当做一句口号,而是变成一种深刻的记忆,从自己身边力所能及的事情做起,保护日益恶化的环境
在河南省沈丘县新华街上,有两间不到30平方米的临街商铺,一间用做电脑维修店,另一间则是民间环保组织“淮河卫士”的总部。这个总部的负责人是霍岱珊。54岁的霍岱珊原是《周口日报》摄影记者。十多来年,他致力于淮河污染的调查和资料收集,向公众揭示淮河10年治污不成的真相和癌症村的生态灾难。2002年,正是在他所居住的沈丘县城周围,他首先发现了因为水污染导致的“癌症村”。子墨:您最初是怎么开始关注淮河污染问题的?
霍岱珊:我曾经到一个地方拍摄当地群众饮水情况。当地村民吃的是轧井水,是从8米左右、10米左右的地下轧上来的。拍摄的时候,有很多村民围观,看热闹。我问他们,水污染这么严重,你们离河又这么近,怎么受得了?这时有几个中年妇女没说话就开始哭起来,然后转身走了,擦着眼泪,一路小跑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是说错了哪句话得罪人了。陪同我的人说,你不了解情况,她们的亲人,有些是她们的丈夫,都是因为饮水问题得癌症去世的。
沈丘县位于淮河最大的支流沙颖河的源头,一度被认为是淮河流域污染最严重的地区。沈丘县孙营村是一个有大约2000口人的村庄。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这里陆续发现得癌症的人家。和霍岱珊熟识的村民吴月荣指着一处长草的荒地说:“这里以前是堂屋,结果爹死了娘也死了,堂屋扒了,剩下一个孩子,20岁时也死了,才死不到一年。这一家人,不到三年死了三个。”
吴月荣的左邻右舍中,最近被诊断出患癌症的邻居叫王养贤,80岁,2007年5月被诊断为肠道癌晚期。老人躺在床上,体重只剩下六七十斤,瘦得皮包骨头,胸前的肋骨条条可见。他神志虽然清醒,但是已经说不出话来。王养贤在病倒之前一直靠撑船为生,喝的用的都是淮河水。家里人说他的身体一直都很硬朗,可是就在最近几年,和他一起撑船的几个老人都因为癌症相继去世了。记者:老爷子得病之前身体怎么样?
孙月芬(媳妇):身体好啊。今年春天,刚得病那会儿,大坝子碍事,他还去帮忙扒砖头呢。
记者:什么时候确定得病了?
孙月芬:五一才确定是癌。
记者:医生说了怎么治吗?
孙月芬:医生给他开了些药,为了让他不疼。他已经不能吃饭了,没有办法治疗,回来就滴水,一直滴着葡萄糖,消炎的。反正一天比一天严重,病不见轻,也不能走路了。他儿子打工回来,叫他住院。咋住呢,检查出病,人家就不让住了,这会儿更不让住。王养贤并不是家中第一个患癌症的人。早在7年前,家里就有人开始得怪病。王养贤的一个孙子,开始得病时,腿有点瘸,后来越来越严重,到北京、合肥、阜阳各大医院去看,一直查不出病因,一年多后不治身亡。王养贤的三个儿子目前在外打工,另外两个孙子还在读书,只有两个儿媳在家,全家的收入靠儿子在外打工挣钱。记者:这些年家里看病花了多少钱?
孙月芬:光老三孩子就花了11万多,都是管亲戚、邻居借的。家里的钱已经花干了,一直到现在钱都没还上,还背着债。
霍岱珊:有时候一个村庄有十几个这样的癌症病号,就躺在家里面。这次去看,他们还在非常艰难地熬着。再过一段时间去回访,很多人就已经不在了。另外又有一些人得病,躺在床上,一拨一拨的。生在淮河边,长在淮河边,村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条他们赖以生存的河水,有一天会给他们的生命带来威胁。数据显示,仅沙颖河岸边的癌症村至少有20个以上,癌症发病率最高达到3.2%。在孙营村,50多岁的潘廷运此时也躺在病床上。他在两年前被诊断为直肠癌,虽然比王养贤早发现病症,也动了手术,可是,他的情况也并不乐观。
潘廷运:你说我这种情况咋办啊?
霍岱珊:治疗啊,对症治疗,不能拒绝治疗,不吃药不行的。
潘廷民(潘廷运哥哥):到哪个地方都说除不了根,因为这是恶性的,不是良性的。我问,动手术能活多少年?有说3年的,有说5年的,有说10年8年的,都跟你这样说。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霍岱珊就不断向有关部门反映沙颖河的污染状况。1994年,国务院颁布《淮河流域水污染防治条例》,提出1997年污水排放达标和2000年水质变清的治理目标。1997年底,淮河沿岸各地纷纷宣布治理达标。然而霍岱珊在实地考察中发现污染并未缓解,谎报达标的情况非常严重。1998年,霍岱珊向国家环保总局下属的《中国环境报》申请,得到了对淮河流域1997年达标后情况进行后续调查的委托书。拿着这份委托书,他离开了《周口日报》社,开始沿淮河拍摄、调查。他以为少则一年,多则两年,能把淮河从头到尾走上一遍,完成自己的调查使命。没想到,这一走,就再没有停下来。水污染造成的惨况难以形容。沈丘县某些村的人家已经死成“绝户”,癌症患者中甚至还有一岁的婴儿。白天,霍岱珊跟着村干部挨户去看,想哭不敢哭,心情压抑到极点。晚上回到家整理照片,他经常捧着照片痛哭失声。2002年,霍岱珊把他在“癌症村”所看到的惨况用镜头记录下来,完成了一组《污染造成肿瘤村》的组照,淮河水污染的严重情况给人带来触目惊心的震撼。子墨:水污染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导致这么多人出现癌症的?
霍岱珊:水从淮河里面流出来,通过干渠、支渠、毛渠,像人的血管一样,分布到每一块田地、每一个村庄和每一个坑塘,然后再下渗到地下,地下的饮用水也就成了淮河里的水。当地环保部门做过一些检测,说50米以上的地下水都不能饮用。
子墨:当地老百姓的饮用水从哪来?
霍岱珊:他们用的水都是自己打的简易井,8米、10米左右深,通过一个管道,一个轧杆,把水轧上来。
子墨:8米到10米深的水应该还是污染的。
霍岱珊:是污染的,就是因为长期饮用这种水,对身体造成了危害。他们做了一个对比,以前的水吃了甜丝丝的,后来的水吃着涩,拉嗓子,有沉淀,有臭味,吃过以后拉肚子。而且这种拉肚子是长期的,持续的,很多人就因为拉肚子拉了一段时间,治不好,最后导致癌变,成了直肠癌。2005年,中国启动了安全饮水工程,投入上亿元解决农村清洁水源的问题。目前,在河南省已经有了46眼深水井,解决了13万人的吃水问题,然而,这仅仅占到了河南水污染地区的1/10。子墨:淮河流域有多少人会受到水污染的影响?
霍岱珊:这个数字很大。我走过的地方,凡是离水源近的,凡是靠河近的,靠坑塘的,这些地方都是癌症高发区。淮河流域有27万平方千米,生活着1.7亿人,最保守的估计,也有一半以上的人受到淮河水污染的危害。
子墨:也就是8500万,接近1亿人口。那得需要多少口深水井才能解决当地百姓的吃水问题?
霍岱珊:这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你想,一眼井可以解决3000人到5000人的吃水问题。这么多人,(需要的深水井)确实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孙营村现在已被“安全饮水工程”惠及,王养贤家的那口自打井已经封掉了,改喝从村里深井引来的自来水了。但是,令村民们不安的是,河水的污染源仍然存在。记者:当你们慢慢发现得癌症的村民多了以后,首先会想到是水的原因吗?
杜卫民(孙营村村长):当时不知道,没想到水会污染。后来有人说,压水井压上来的水有一股臭气,但是离沙河远的水井就没有臭气。最后知道是2005年,是乡里记者从俺这边的井水取样,水利局化验,里面有一些致癌物质比较高的东西。
记者:以前这里的水好吗?
杜卫民:我从小在这长大,小时候在沙河里玩,水都是清的。1985年以前水基本上是好的,1990年以后开始变坏。
记者:主要的污染源是什么?
杜卫民:上游有味精厂,也有神牛乙烯,也有搞皮革的,污水都往河里放,但主要的污染源还是味精厂。
子墨:如果排放污水不达标,当地环保部门对这些企业就一点约束力都没有吗?
霍岱珊:还是老问题,叫作“违法的成本低,执法的成本高”。对不达标排放的处理,力度很小。政府部门也监管,他们偷排,打“运动战”,他们形象地比喻为“猫捉耗子”。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记者来到沈丘县的前一天,这里刚下过一场暴雨,刚好能看到沙颖河边的工厂排污的状况。在沈丘县的五孔大闸前,只看到层层白沫从上游翻滚而至,河水几乎变成了黑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正在岸边捕鱼的一对夫妇说,这一段河流本身已经没有什么鱼了,只是偶尔在暴雨之后,会有从上游或一些鱼塘里冲刷进来的鱼。河水的污染程度不仅已经活不了鱼,即便是人的皮肤在水里稍微泡久一点,都会瘙痒溃烂。记者:一般什么时候会有泡沫?
村民:经常会有,治理?治理的啥?基本上没有好水,都是这样的水。
记者:以前水是这样的吗?
村民:以前不这样。以前支大网,鱼多,打一回就能卖二三百。现在大热天我都要穿胶鞋。泡了水以后,皮肤一动就烂。我不敢下水,一下水就烂手烂脚,我还要煮饭,都是他(丈夫)下水,烂了回家就抹紫药水。
记者:去医院检查过吗?
村民:一检查不得要钱吗?
记者:紫药水能管用吗?
村民:干以后就不疼了。手脚都烂了,脚比手烂得厉害,都抹了紫药水。
子墨:曾经把淮河的水送去检验过吗?结果是什么?
霍岱珊:做过检验。1994年发生特大污染,蚌埠自来水公司在污染之后才想起做检测,结果发现有很多有毒物质,致癌物质。污染最严重的时候水质的评定是“劣五类”,里边主要是COD,氨氮,还有一些重金属。水污染会释放出硫化氢气体,这种气体我当兵的时候学过,有一种化学毒气弹散发的就是硫化氢气体,它可以使人瞬间窒息,甚至死亡。从沈丘县出发,顺流而下,是沙颖河流经的最大一个城市阜阳。2000年,阜阳东南角的七里沟曾发生过一幕惨剧。当时水污染严重,但是村里人不知道,他们下河担水浇地,先下去6个人,被熏倒了,后边的人去抢救,也熏倒了,最后造成了6死4伤的事故。在此之后,沟边专门立起了一块碑,告诫市民远离这条“毒气沟”。阜阳市政府也曾重点整治过这条河沟,然而当记者来到沟边时,仍然不得不戴上口罩才能坚持拍摄。当年发生过惨剧的人家,如今仍然居住在离河沟不到100米的地方。7年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有盼来河沟变清的一天,他们甚至从没喝上过自来水。记者:您现在喝的是什么样的水?
村民:轧的水。要烧开了以后,澄清了,喝上面清亮的水,下面都是白的、稠的东西。
记者:村里都是这样吗?
村民:对。烧开了,澄清了再喝。
记者:生水根本不能喝是吗?
村民:生水不喝,煮饭都是烧开水澄清了再煮饭。根据村民反映,河沟的两岸有一个砖窑、一个制药厂,以及全市的垃圾处理场。一位村民说,2000年出事以后,政府来治理过,污水厂也开始运作了,但是没多久就放松了。砖窑和制药厂都是关关停停,排污问题没有彻底解决过。而生活垃圾则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紧靠河沟堆放着。
顺着七里长沟往东走,不到1000米,来到了阜阳市污水处理厂。据了解,这个污水处理厂建于2003年,规模为日处理10万吨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其配套措施——投资2300万元建设的“污水截流工程”也在2006年正式启动。然而记者来到时,这里大门紧闭,看不到一个工作人员。污水处理厂门口一条河沟也长满了浮萍,不见清澈。子墨:过去13年,国家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和财力来治理淮河,为什么就不能使那些企业的排放污水达标呢?
霍岱珊:真正解决问题,要靠公众参与。可以这么说,淮河水污染治理,10年治理未果,总结出来一条:公众参与程度低。从我的愿望来说,要让公众参与做水污染这方面的监督。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时时监督的效果,才能遏制企业偷排。企业偷排不是有三十六计嘛,晴天不排,下雨的时候排;平时不排,泄洪的时候排;领导检查的时候不排,领导走之后排……他们用了许多措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瞒天过海,几乎所有排污的企业都会用这些手法,就像经过培训一样。
2002年11月,霍岱珊开通了淮河卫士环保网站。2003年10月注册成立了淮河水系生态环境科学研究中心,主要工作包括宣讲、肿瘤村的救治、设立监测站、建立民间水污染灾害预警机制等。淮河卫士一网站现在有800名注册会员,但研究中心常年的工作人员,只有四五个人,分别是退休干部、退休工人、公务员和编辑。在沈丘这个小县城里,他们都不愿意公开身份。子墨:你们和当地政府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霍岱珊:这个问题不好说。地方官员也处在一种选择之中。最近几年,科学发展观贯彻落实,他们也有了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和过去几年不太一样,有所转变了。淮河水污染最严重的那几年,他们的决策都是一心一意求发展,而所谓的“发展”是超常规发展,跨越式的发展。从这些提法中可以看出他们对经济发展的渴求,但是忽视了环境保护。其实,他们并不希望有一帮人,有一个组织站在监督者的位置上,对政府进行监督。因此,民间组织的处境可想而知,我们的生存状态并不乐观。
子墨:这些年来关注淮河问题,给您自己生活带来的最大变化是什么?
霍岱珊:整个改变了我的生活状态。我现在思想里没有其他东西,一说话就是水,看到水就想到淮河,看到好的水就会流泪。我刚刚看过三峡,看到了上游那些清澈的水,别人很兴奋,我流泪了。我拍摄淮河,关注淮河,十多年了,看到更多的是淮河水污染造成的那些恐怖场面。我期盼清水,我感觉痛心,我的心情很复杂,我流泪了。
子墨点评: 在霍岱珊的影响下,他的两个儿子放弃了原来的工作,也跟父亲一起投身于淮河的环保工作。霍岱珊说,他自己是看不到淮河水变清的一天了,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看到。重访淮河,让我们面对他这种悲观的情绪时,却无以辩驳。为了呼吁对淮河的保护,霍岱珊一家已经用光了所有的积蓄。这让我们思考,对于淮河这条母亲河,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得更多。
新马村有着大片闲置的稻田。8月份,稻田本该是绿油油的,是收获的季节。而这里的稻田中却杂草丛生,没人愿意去耕种,也没人敢去耕种,因为这里长出来的稻谷已经没有办法食用了。不仅是稻谷,蔬菜、瓜果、水……还有人,统统发生了大范围的镉中毒。最严重的病例已经死亡。子墨:村子有多少人?
史毛秀(村民):一千六七百人。
子墨:尿镉超标的有多少?
史毛秀:我们村有700多人,外面还有3个居民小组,一共1100多人超标。
子墨:这个数字是哪儿来的?
史毛秀:政府化验后公布的数字。史毛秀是新马村村民出现大范围镉中毒后推选出的村民代表。据她介绍,村民最开始对镉的恐惧来自村里66岁的罗少坤的突然死亡。2006年正月初五,罗少坤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在未查出病因的情况下去世。罗少坤去世后,儿媳郑新云又将病情严重的嫂子送到湖南省劳卫所医院检查,结果发现尿镉、尿铅等三项指标严重超标,随后郑新云也进行了化验,也是严重超标。他们将家中其余7个人叫来,全都发现同样的问题。他们开始意识到可能是饮用水出现了问题。
就在罗家隔壁,有一家生产摩托车货架、前保险杠等系列镀铬产品的株洲龙腾实业有限公司。据郑新云说,1998年,龙腾实业排放的废水污染了罗家的饮水井,经株洲市环保局检测,井水已不能饮用,于是龙腾实业公司自铺水管引自来水给罗家饮用。子墨:当时井水出现了什么状况?
郑新云:井水是蓝色的。厂家的废水渗过来了。
子墨:厂家有没有承认井水变蓝跟他们的污染有关?
郑新云:承认了,厂家接自来水给我们吃。
子墨:是厂家主动提出来的吗?
郑新云:是环保局做了检测,让他们给我们接自来水。2006年1月11日,罗家发现他们家的自来水再次变成了蓝色,随后罗家老少相继均出现不同程度的腹痛、呕吐,20天后罗少坤去世。郑新云推测,由于自来水管是从公司废水池底下穿过的,很可能是管道破损导致水又被污染。郑新云说,在罗少坤不明病情去世后,家属曾找到当地镇政府要求尸检,但政府几次找罗少坤的儿子商量不要尸检,最终尸检没有进行,罗家人得到了政府1000元的困难补助。子墨:你公公去世的时候有什么病?
郑新云:气管炎,肚子痛。
子墨:和尿镉超标有关系吗?
郑新云:有。专家说镉超标可以引起气管炎、肝功能肾功能损伤、头晕、贫血啥的,反正都和镉有关系。
子墨:这些情况你是怎么得知的?
郑新云:我们在长沙劳卫所医院得知的,劳卫所的医生办的黑板报。
子墨:环保局对你们家的自来水检测结果是什么?
郑新云:铁超标,酸超标,镉超标。超了10倍。
子墨:自来水超标的原因是什么?
郑新云:肯定是废水过来了。
子墨:有什么理由怀疑是废水过来了?
郑新云:我们家和邻居进到厂里面看了,发现自来水管道是从废水当中穿过的。
子墨:家里面几个人去检查了尿镉?
郑新云:8个,检查结果都是镉超标。我自己超标了26,我嫂子超标36,其他人有24的,23的,18的……最高的是36,最低的是10。无论从毒性还是从蓄积作用来看,镉是仅次于汞、铅之后污染环境、威胁人类健康的第三种重金属元素。20世纪30年代,日本的公害病之一“疼痛病”就是慢性镉中毒最典型的例子,当时日本富山县神通川流域大面积暴发怪病,患者肌肉萎缩,关节变形,骨骼疼痛难忍,不能入睡,并发生病理性骨折以致死亡。后经调查研究,原因是由于神通川上游某铅锌矿的含镉废水和尾矿渣污染了河水,下游农田用河水灌溉,污染了土壤。罗家的事情发生后,村民们开始恐慌。史毛秀:我们查了资料,镉超标、镉中毒能引起肺气肿,能致癌,能引起贫血,引起骨质疏松、抽筋、高血压、心脏病等,什么病都能引起。
子墨:大家会恐慌吗?
史毛秀:相当恐慌。有个男孩子比我儿子大一点,今年28了,好不容易找了个女朋友,离我们这里十来里路,谈得好好的,准备结婚了。后来听说这地方变成污染区了,他又是严重镉超标,女方就提出来分手吧,不谈了。男孩好伤心,说他一辈子可能都要打光棍了。
子墨:镉超标给你们村子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史毛秀:老百姓有些丧失了劳动力。生产方面,就像政府宣布的,土地超标100%,蔬菜超标80%,稻谷超标93.8%。我们是稻谷不能吃,水不能喝,蔬菜不能吃,土地不能耕种,老百姓几乎不能生存。村民们几乎一致认为,镉中毒源自水源被污染,而污染方就是位于村内的民营企业株洲龙腾实业有限公司。2006年4月,株洲市天元区政府查封了龙腾实业有限公司。5月上旬,这家企业在晚上偷偷开工,愤怒的村民自发组织起来跑到厂内,将大门、楼梯、玻璃等纷纷砸碎,随后进入厂内暗查,结果查出了4口暗井,正是这4口没有任何排污处理的污水井污染了地下水。子墨:你们怎么知道厂内有暗井?
史毛秀:事情暴露以后,这么多人镉超标,当地老百姓就把厂子砸了,砸了之后到处查排污口,找不到。有个挖井的叫胡志军,说他能知道,里面肯定有暗井。结果一查有4个井,其中一个有十来米深,上面被他们用一些东西遮住了,东西拿开以后,发现废渣废水全在里面。老百姓很气愤的。村民介绍说,还有一部分的废水,龙腾实业有限公司用一根大管子直接排放到了湘江里。经污水冲刷过的土地上寸草不生,而在排污口附近居住的村民连着几家有人因为癌症去世了。其中一位年仅36岁,一个年前患肝癌去世。另外一户人家的儿子肝肾功能萎缩。住在附近的刘桂安的小女儿目前因为镉中毒,在湖南省儿童医院进行治疗。子墨:最早株洲市人民医院对你女儿的病情是怎么诊断的?
刘桂安:我女儿在株洲人民医院治疗了5天,没有一点进展,医生也挺着急,建议我转到规模大一点的医院去治疗。我问他,我女儿到底得的什么病?他说,你女儿可能有三种毛病,第一镉中毒的可能性比较大,第二肾脏功能严重受损,第三是溶血性贫血。但是查不出原因,不知道是什么导致的,因为他们对镉中毒也不是很了解。
子墨:那5天当中女儿的病情是继续恶化吗?
刘桂安: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血红素从8点降到7点降到5点。
子墨:5点意味着什么?
刘桂安:意味着我女儿随时会失去生命。
子墨:转到儿童医院有多久?
刘桂安:7月27号转到儿童医院住院,住了十多天了。
子墨:身体有所恢复吗?
刘桂安:早两天病情突然恶化了,全身浮肿,人躺在病床上根本不能够动弹了。我当时好伤心,觉得我的女儿可能要失去了。
子墨:女儿病危和尿镉超标有关系吗?
刘桂安:医生不给我出这方面的证明,材料都不给我看。他只是告诉我,我女儿病危了,给了我一个病危通知书。资料表明,镉中毒是一种由环境污染引发的疾病,在人体中的潜伏期可达10~30年,是一种慢性中毒疾病。会造成肝肾功能的严重损害,多数病人有贫血症状。根据国家规定,人体中尿镉含量不能大于5ug/g,而新马村村民尿镉含量超过15ug/g,属于严重超标的就有400多人。
据村民自己统计,从2003年到现在,新马村共有18人得了癌症,其中17人已经死亡。新马村的情况引起了当地政府的注意。政府分批组织村民进行了体检,1100多村民被证实已经镉中毒,但是这些已经镉中毒的村民中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看到自己的检测结果。子墨:检查分几天进行的?
史毛秀:头几次是50个一检查,后来是普查,每个人都查,结果15以上的有460多个,15以下的有600多个,5以上15以下的有400多个。
子墨:参加检测的人当中有没有没超标的?
史毛秀:有这样的情况,小孩的超标点数不怎么高,人数也不多。不过我们老百姓对此有点怀疑,因为第一批体检的时候,有三个小孩混在大人里面一起查,查出来一个是25点,一个是21点,还有一个是24.8点。三个小孩的大人一听小孩也超标了,那个神情简直就要疯了。结果后来检查就没有看到小孩超标的了。
子墨:什么样的人能拿到检测结果,什么样的人拿不到检测结果?
史毛秀:开始查的170人拿到了结果,化验结果是我们到卫生防疫站复印出来的。后来的1000多人都没有拿到化验结果,只有一个序号。
子墨:那170个人的检测结果是什么样的情况?
史毛秀:超标高的有27点,最低的也有5.13点。但这个结果很难说,第一批念出来的那个彭必云,只有23点,可是到了省劳卫所复查的时候,血镉是30.06点。
子墨:村里所有人都被检查了吗?
史毛秀:不是,我们村一共16个村民小组查,其中有4个小组没有普查,每户只抽了一个人检查。龙腾公司是我们村最高的位置,他们4个组离得比较远,政府就每户抽一个人去检查,结果每个人都超标。刘桂安的家距离龙腾实业有限公司比较远,因此他们家只抽取了他爱人去检查,最后也没有拿到检查结果,只是被告知属于严重超标一类。他的小女儿在治疗过程当中,刘桂安自己出钱进行了检测,检测结果是尿镉18.2ug/g,属于严重超标。他的大女儿也出现了身体不适的状况,但是刘桂安已经不敢再面对两个孩子全部得病的现实。子墨:大女儿也会尿镉超标吗?
刘桂安:我也担心这个,但是不敢往这方面想。为了小女儿,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不敢想象大女儿(也有病),都不敢想。我只是带她到乡卫生院做了常规检查。我大女儿老说肚子痛,医生说她左边的肾有囊肿迹象。我当时听了,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多好。
子墨:可是大女儿已经有了肾囊肿,不给她做检查,万一以后病情再严重呢?
刘桂安:这个我也考虑过,但是经济不允许,小女儿随时有生命危险,现在不允许我再分精力财力去给大女儿做尿镉检验了。新马村出现的大面积镉中毒事件也引起了各级环保部门的重视。某部门的专家前来取了土样、水样以及蔬菜、谷子的样品,拿去化验。一个多月后检测结果出来了,但具体检测数据截留在镇政府,对村里只有口头通知。口头结论大致为六点:
1.空气含镉高;
2.土壤本身含镉;
3.龙腾公司排污口及周围土壤含镉高于新马村其他土壤;
4.谷物及叶子菜不能吃,只有瓜果能吃;
5.水中不含镉;
6.龙腾公司的排污不达标。
子墨:有没有人告诉你们生活中应该注意什么?
史毛秀:政府告诉我们,说当地的大米不要吃了,带青叶子的蔬菜不要吃了,最好连土地也不要耕种了。听说瓜果的超标好像少一点,但是化验只说青叶子蔬菜不能吃,瓜果能不能吃,我们也不知道。
子墨:水的问题怎么解决?
史毛秀:政府宣布水是能吃的,我们老百姓有一点信不过,又没有给我们看化验结果。以前听说化验了100多口井,好多井里的水都不能吃。但是化验结果不给我们看,硬说水能吃,我们老百姓也不敢吃,因为水打出来以后,是紫蓝色的。2006年4月12日,当地政府要求村民停止饮用地下水,改为每天几次为村民免费不限量地发放纯净水。但是政府的送水行动在3个月后就停止了,宣布这里的地下水又能喝了。村民都信不过,他们不敢喝自家井里的水,大部分人家每天一个重要工作是到外面去打水或者买水,但这样的水只能用来喝,洗漱等生活用水还是用的自家井里的水。
子墨:政府那段日子每天送多少水过来?
史毛秀:8车子吧,市里的洒马路的车子,8车。
子墨:够用吗?
史毛秀:还可以。
子墨:为什么会停掉呢?
史毛秀:说这个水能吃了就停掉了。
子墨:水能吃吗?
史毛秀:老百姓不放心。有的托熟人去化验,发现镉超标、铅超标。化验的人说,这水千万不能吃。现在我们要从几千米以外的地方挑水吃。有摩托车的,就买个塑料水桶,搭在车上,运水回来吃。“水土水土”,息息相关的,土不能耕种水能吃吗?污水都流到我们井里去了,老百姓不敢吃的。
子墨:外面买水要多少钱?
史毛秀:25千克一桶的水,一元一桶。然而,土地不能耕种,买水需要花钱,村民的生活难以维持。新马村的部分村民就以便宜的价钱把有毒的农作物卖到市区去,然后再从市区以市价买上足够食品回家,被污染的食品正在扩散。政府尽管也采取了一些措施试图阻止村民的这种做法,但求生的本能使得良知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子墨:村里有多少人把自己家里的菜拿到外面去卖?
史毛秀:我们有个居民点专门以种菜为主,他们全部把菜拿到外面去卖,大概有几十户人家吧。还有其他地方,有一半以上的村民全靠卖菜为生。
子墨:有人买你们的蔬菜吗?
郑新云:有,挑到市里面去。
子墨:为什么自己家里人不敢吃?
郑新云:市环保局说有毒。
子墨:那你卖给别人呢?
郑新云:我没有办法啊。
子墨:政府阻拦过吗?
史毛秀:阻拦过,让我们不要把菜拿到市场去卖。城里人说,新马村的菜卖到我们市里,毒我们的居民。就到市政府去闹,政府发号施令,让乡政府把我们的菜都收了,收走一车子一车子的,都扔掉。但是老百姓为了生存还要接着卖菜。
子墨:这样做不觉得违背良心吗?
史毛秀:良心是违背了一点,但是政府解决了我们的问题,就不会这样卖菜了。不然老百姓以什么为生?政府不解决问题,我们没有办法。
子墨:有没有想过别人吃了这些菜会怎么样?
史毛秀:想过,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啊。如果政府帮我们解决问题,或者让我们吃低保,或者一户人解决多少钱,我们就不会种菜卖菜了。我们老百姓怎么办啊?没有办法,还是要依靠政府,政府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我们可能会上京告状,我们得生存。
子墨:向政府反映过这些问题吗?
史毛秀:反映过,我们上访市政府已经6次了吧。
子墨:政府的答复你们满意吗?
史毛秀:肯定不满意,满意我们就不上访了,一去就是五六百人。子墨点评: 对于我们的到来,新马村的村长和书记似乎并不欢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两个人都婉言谢绝了采访要求。事实上,新马村的村长和他自己的儿子都是尿镉超标。而且村长还曾经公开地表示,他最关心的就是孩子们在将来出现性功能方面的障碍以及有毒的食品正在向外扩散的问题,因为谁都不知道在市场上出售的稻谷和蔬菜会流向哪里?又会危害到哪些人群?但愿新马村的村民可以早日了解到污染的真相,并尽快得到及时有效而且是合理的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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