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时间的缝隙看父亲

落红无数

  父亲如小溪，人生路上蜿蜒地走来；如大山，历经坎坷，却始终稳健。认定的事理任你有九头牯牛也拉不回，脑筋里面是一根筋，没有拐弯的余地。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宛如平常一首歌。不过平淡里面也有许多值得品味和咂摸的韵味，茶汤不也如此吗？平和悠悠的茶香里有无尽的人生体会，没有下一定的功夫慢慢去品，或功力不逮，那只能眼看着缭绕着的气韵悠忽一下就消失殆尽了。回眸凝望，一切已虚无，化为尘埃飞扬。父亲就是那一盖碗茶。

一
  父亲生于解放前，那时爷爷在县城小巷里开理发铺子。社会地位卑贱，小时总是受人欺负，奶奶倔强的脾气指使着自己每次牵拉着哭啼的父亲走街窜巷的去讨回公道。那一双小脚走得很是艰辛，为了洗刷屈辱，居然小脚下面潜藏了激发的愤慨，力透足背。在艰难的世事面前，父亲学习了人生的第一课。

  那时小学到高小再到初中父亲的成绩总是前三名，老师也喜欢父亲的作文，时不时还让父亲代为老师批阅同学的作文。唱歌演戏也是拿手的绝活，学校的文艺演出总是有父亲的身影活跃在舞台上。初中毕业，考取了师范学校，那时仍未解放，师范是不交学费的，毕业后还可以就业，对父亲来说不啻是一个福音。可是世事难料，竟被一个有钱有势人家的子弟冒名顶替。而当时自己却还不知道，于是去读高中。生活的艰辛没有给予机会再继续念下去，于是便到一个叫做小伦山的小旮旯去教书。时逢一国民党军官要招文案秘书，政治观念还不强的父亲为了生计便前去投考，那位军官一眼相中，叫第二天便去报道。父亲第二天吃了早饭兴冲冲的赶去的时候，为时已晚，那批国军已于一小时前撤离台湾。每当父亲向我们摆谈此事时便唏嘘不已，说要是去早了，这人生的路可是就彻底走错了。虽然也许生活条件比现在要好一些，但政治的错位会让自己一生不得安宁。人生的变化真是奇幻，父亲刚一踏上社会就窥见了生活万花筒的一角，而历史没有让父亲在迷离的世象中走错，虽然是偶然的，是否冥冥之中注定了什么？

二

  解放后，父亲又去了县里的报社当记者，业务不久便摸的精熟，对一些不熟悉业务的同事还要耐心辅导。有些需要很急的消息，父亲要马不停蹄地赶往偏僻的地方采访，然后赶回报社写稿。有一次是临近春节的大年三十了，稿子催的紧，父亲用公家那辆破自行车马不停蹄地赶往偏僻的公社去采访，路上行人也多，父亲表演杂技似的，东拐西弯，从人缝隙中硬是开辟了一条小道，然后奔向那凹凸不平的泥土路，好不容易把重要的信息采写到笔记本上，又一路艰辛的返回。这时候心情已然轻松了，回来后就不停地赶写，修改，定稿，审核，排印，第二天等着见报呢。那些艰苦的日子里也饱含了许多奋斗的快乐，父亲忆及这些往事总是在脸上浮现出满足而自豪的神情。人到底做了些什么，成了父亲生活的信念，人生的支柱。后来又到了组织部当通讯员，还搞土改等工作。生活在新中国建设的热烈高潮中，人生也随之不断充盈而丰厚。再后来，一个个资历和文化以及能力都比父亲低得多的同事调任了重要岗位，而父亲呢，老是不见“带帽子”。父亲没有怨言，不求功，不讲待遇，以一颗平常心对待。工作照样干的轰轰烈烈，那颗心中装的只是工作。后来才知道，原来在进行自我批评自我检举中写入了自己早年曾经投考国军文秘职位一事，被组织上怀疑是敌特，在政治上已被打入了冷宫。而这件事情在外人中知道的几乎为零，就是我的爷爷奶奶也记忆模糊了。可父亲以为怀着一颗对党绝对忠诚的心，老实坦白，解剖自己的灵魂，不藏一丝一毫的隐情，组织上会原谅自己的，更何况这件事还没有成为事实呀！父亲后来了解到了自己总是不受重用的这一原委，也只是淡然一笑。许多他当年的同事，朋友相聚谈及此事没有不为他惋惜的，总是责怪父亲太傻气。父亲也不后悔，也不过分争辩，多年来还是一如既往坚守自己的人生信则，操守。为我们晚辈塑起了一道立身行事的丰碑。
三

  人到中年了，一天父亲收到一封别人带来信件。拆封一看，原来是故人来信。这位故人现在很不一般了，是某县的一位县长了，在当时是很有权势的。原来临近解放不久，一位革命地下工作者要发展父亲，他们结盟的方式很古老，喝过鸡血酒，歃血为盟的啊，是拜把子兄弟。后来革命形势的发展很快，他们兄弟没有再联系上。那位父辈也很想念兄弟般的情意，托人多方打听，终于知道父亲的单位，于是托人带了一封信。内容是叙旧和问候，希望常联系，还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父亲对那位兄长也很是怀念，非常的岁月里，想起兄长的关怀，激励，更主要是思想上的帮助，从各个方面督促父亲，每次重逢时候，父亲的进步都让兄长惊喜——这一切怎么不会沉淀在父亲的记忆深处呢？应该是刻在心灵深处的，可供父亲回忆一辈子，品味一辈子。这些往事也会一辈子烙在我的内心最敏锐处。可是父亲在收到信件前从来没有向任何人炫耀过这些光荣的历史，父亲不会夸耀自己，更不会利用什么来获取自身利益，傻气里溢满了淡泊，朴实中渗透了人生的坚定追求。奶奶不识字，怕有什么闪失，追问父亲信上写的是什么，父亲没有说话，追逼急了，道出了原委。奶奶惊喜不已，叫父亲赶快回信。消息传出，大家都为父亲高兴，也更加对父亲另眼相看了。觉得父亲飞黄腾达的日子指日可待了。有些人平常脸上挂的是刀霜，现在也是和煦的春风了。而父亲很是淡然，他说，我们原来是兄弟，可是人家现在做的是重要工作，我不能去打扰他，我不能因为过去的事而受他的益。奶奶气得几次要用拐杖敲击父亲，而从来不违母命的父亲在这样重大的原则面前没有丝毫的让步。周围邻居听说了，都怪父亲太傻，不近人情。中国人的骨气从来都是在傻气里潜藏着，发酵着。


四

后来又进入一企业从事文字工作，任劳任怨，不争名，不争利。做事从来不会转弯，丁是丁铆是铆，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八十年代，厂矿还很红火，要招临时工什么的，有许多人通过拐弯抹角的关系来找父亲走门路，都给顶了回去。再接着又担任了工厂的企管办主任，为了工厂的发展呕心沥血，制定了一些堵住工厂管理漏洞的措施，而招致了部分不明真相的工人谩骂，认为父亲制定的措施是整工人。父亲没有退缩，问心无愧，只要企业发展了，大家都有好日子过。歪风终于不攻自灭了。厂里的领导很是理解和欣赏父亲的才能和工作态度，很想委以重任和提拔。那次干训，领导在没有通知父亲的情况下把名字都已经报上去了，后来父亲知道自己过了年龄的限制，主动请求领导另行选拔年轻的才俊。很是让人对父亲的提携后辈能人的热心和让贤的襟怀着实佩服了一回。

五

父亲的爱好很广泛，写作，象棋，围棋，篮球，乒乓球，钓鱼等，而且大都达到一定的水平。许多项目都是县里参赛的，并且获了奖。下围棋有特别大的瘾，朋友来了，常常能够下到通宵达旦。在这个项目里，他没有了生活中的谦逊，常常是得理不饶人。在教我下棋时，他吃了你一大堆子了，已经赢定了，可还要穷追猛打，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是发挥到了极致。
后来渐渐成了我的手下败将，但是父亲也不服输，他的嘴上功夫很是了得，局部吃了亏，说是自己走法不科学，要是应对好了，我的子会死掉的。说的我哑口无言，这是哪跟哪呀？你明明是处于下风呀，还说我的子会死翘翘？呵呵，父亲年纪大了，下棋只是陪父亲娱乐而已，我也学习父亲年轻时对世事的淡然样子，一笑置之。母亲有时在场也说，你哪里是孩子的对手哟，你赢，蚂蚁赢屁股！

六

父亲退休后又重拾了年轻的理想，完成了自修大学的考试。每天都手拿书本，不停的学习，许多人不解，你都六十出头了，读了这个有什么用处？他们不理解父亲，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在父亲的带动下，许多年轻人，就是一些中年人也投入到了学习的热潮中。知识的陶冶让父亲青春常在，进取的活力在体内迸发。年纪大了，记忆力减退，可是没有减退父亲前进的步伐。常常学习至深夜，笔记做的非常工整。学习一章节，要仔细看半天，还要用放大镜，很是吃力，但不服输的劲头总是支持着父亲。母亲也终于感动，变最初的反对为强有力的后援。通过七八年的艰辛努力，终于完成了中文自修大学的学业。那张金灿灿的毕业证书上洒下了父亲多少的辛勤汗水啊，牺牲多少业余的活动和休闲的快乐啊。但成功的收获，与时间与年龄的拼搏的快乐又何尝是世俗的享乐可以媲美的吗？


七

那诸多的爱好，父亲也多来没有玩过了，年纪大了，身体不便，那时七十岁时还出去钓鱼，早晨披着晨光，傍晚携着霞光。身体很是硬朗，健步如飞。可这几年也大为不如从前了，现在很少出去活动。有时有朋友来家里陪父亲厮杀几盘，在棋逢对手里安然度过，我去看望时也会来两盘。有时出去晒晒太阳，多数时间是看看电视，聊聊天而已。也进行一些有益的文字工作，时近八十，思维敏捷。近来得了疝气，行动很是不便，手术也不是很轻松，大伤老人的脑筋。我们工作忙，看望老人的时间有限，心中愧疚不已。

父亲的一生，且行且吟，虽没有什么世俗的辉煌，没有什么惊涛骇浪，但在平淡而充实的一生中也是一路欢歌。

kenny

寫得很好，支持 了！！

box

这就是生活

pp√断刀丁丁

谢谢落红~~~~

每次发表东西都给人眼前一亮~~


建议大家仔细读完~~~

duhm

父亲退休后又重拾了年轻的理想，完成了自修大学的考试。每天都手拿书本，不停的学习，许多人不解，你都六十出头了，读了这个有什么用处？他们不理解父亲，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在父亲的带动下，许多年轻人，就是一些中年人也投入到了学习的热潮中。知识的陶冶让父亲青春常在，进取的活力在体内迸发。年纪大了，记忆力减退，可是没有减退父亲前进的步伐。常常学习至深夜，笔记做的非常工整。学习一章节，要仔细看半天，还要用放大镜，很是吃力，但不服输的劲头总是支持着父亲。母亲也终于感动，变最初的反对为强有力的后援。通过七八年的艰辛努力，终于完成了中文自修大学的学业。那张金灿灿的毕业证书上洒下了父亲多少的辛勤汗水啊，牺牲多少业余的活动和休闲的快乐啊。但成功的收获，与时间与年龄的拼搏的快乐又何尝是世俗的享乐可以媲美的吗？


了不起！！

落红无数

感谢丁丁及各位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