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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我很久以前的文章,翻出来与大家分享。
寒假.奶奶
考试终于结束了,带着一个月来的考试余味,我踏上了上海至重庆的71次列车。很想在火车好好睡一觉,但一年来的思家情结刺激着我的脑细胞,我没有睡。
也不知道妈妈的胃病好了没有。她常常因为忙地里的农活“忘了”吃午饭,这胃病就是多年来落下的。想到这,我特地看了看放在行李架上的“昂立一号”。
“妈这是我从学校给你带的!”这句台词我已经在心里重复了几百次。
爸爸今年46了,为了给我找学费,他放下了锄头到村里的一个机砖厂下苦力,砖窑的工作环境很差,即便是在寒冷冬天,穿一件破衬衣在里面也会觉得闷热,因为那本来就是一个火炉。爸爸从不在意自己的着装,那件黑色的中山服已经穿了八个年头。这次回家前我按自己的尺寸给爸爸买了条裤子,算是给爸爸的礼物。
弟弟今年19岁,按农村的传统他也该说亲事了,妈妈在信上说,弟弟他现在董事了,家里的气力活全由他一个人挑着,最近他又进了驾校,也有人上门给弟弟提亲。我怎么也不能把妈妈说的和几年前那个调皮捣蛋还常和我吵架的弟弟联系起来。回家前妈妈还特别嘱咐我把穿过的衣服都带回家。多年来,弟弟没有过自己的一件新衣服,到现在他还一直穿我的旧衣服,而我也一直觉得这是应该的。今年听说的的长得比我高多了,我就给他买了件稍长的夹克衫,算是一个补偿。
想到这,火车才开到杭州车站,离2500公里以外的重庆还有40多个小时的车程。此时,车厢里鼾声四起,由于“传染”我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看到奶奶在我家围墙门口望着我笑。 春运给我的行程带来的是疲惫与痛苦,熬到重庆火车站我找不到回老家的长途汽车,努力的最后还是迷路了。我是上午11点到重庆的,但最后回到潼南是晚上6点。上海和重庆有一个小时的时差,所以天还没有黑。当公共汽车驶过最后一道弯的时候,我看到大伯正在注视着过往的每一辆公共汽车。当我们眼睛对上的那一刹那,他笑了,是一惯的笑,因为在他眼里我始终是那个当年把白酒当水喝的小孩子。
大伯告诉我,妈妈早上很早就来车站等我。因为家里还有农活没做完,所以先回去了。我就没有在大伯家停留,因为我怕妈妈担心。
前面是迂回的山路,层层的梯田……
终于转了最后一道弯,我看到围墙门口立着一个黑影,是奶奶,她一定在笑。妈妈迎上来问寒问暖,帮我把行李搬进了屋。奶奶也跟着进来了,弟弟从厨房跑了出来,见我回来,又马上回厨房。
妈妈见我黑黑的:“你瘦了!”
“不是的,妈!是坐火车坐的,明天就会胖的。”这个理由我早就想好了寒暄几句,后妈妈到厨房帮弟弟了。
奶奶进屋后就一直坐在我对面的方凳上,她一直在笑,见妈妈走了,她就开始说话了:“你从远当回来,几天时间?”
我伸出三根指头。
“三天呀,要了几百十万” 我伸出两根指头。
奶奶是在12岁时后天神经失聪的,她用的还是民国时候的单位,所以他说一百万就是现在的一百元。我喜欢和奶奶“说话”,因为只需要动动手,不要动口。小的时候我就习惯了这种对话方式,当我不想在厨房里烧火的时候我就在奶奶面前做一个拉风箱的动作,奶奶会马上替我烧火;当我渴了,只要对着奶奶做一个喝水的动着,她就会给我兑一杯白糖开水。
这时候围墙门吱嘎了一声。
“爸你回来了!”
“恩,路上还好走吧?”爸爸手里提着工作时的破衬衣,蹒跚地走了进来,他的头发越来越少了,减去白头发后,黑头发就所剩无几了。
“红娃子(弟弟的乳名)给你哥哥倒点水擦擦汗,别着凉!”
“早倒了!”
“那给你哥哥烧点开水,煮几个荷包蛋!”
“正在煮啦!”
“哦!”
爸爸这才坐到我旁边的马架椅上跟我谈些学校的事情。
奶奶一直坐在我们对面,她一句也听不见我们说些什么,但是他一直知道孙子在外面写字有出息。
荷包蛋煮好了,我的碗里四只蛋,奶奶,爸爸和弟弟的碗里都是两只,妈妈是站着吃的,我没有看见她碗里有些多少。但我知道她的碗里根本就没有蛋。而我又不敢在这个时候把蛋夹到妈妈碗里,我不想回来的第一天就让妈妈“伤心”。
荷包蛋吃完后,我回到马架椅上和爸爸继续谈些学校的事情。弟弟到厨房忙着做晚饭,妈妈也时不时在我们对面站一会,听我和爸爸说话,然后又到厨房帮弟弟做晚饭。奶奶还是坐在那只方凳上,一直看着我笑。
晚饭后,我把打开行李包:“妈这是我从学校给你带的” 妈妈看着昂立一号:“这就是电视里天天广告的昂立一号呀!我不要”
“妈,这是我从学校买的,是真的!”由于妈妈平时上了不少广告的当,所以对广告商品特别反感。
最后妈妈还是收下了。当我把买回来的裤子递给爸爸的时候,他说:“在外面不要乱花钱” 随后我指着另外一个行李包对弟弟说:“这些全是你的”
弟弟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正要站起来,但最终还是没有站起来,因为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奶奶一直在方凳上看着我把一样一样的礼物发掉,看得出来她很高兴。但是我这时急了,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给奶奶买点东西。看了看行李包里面还有火车上吃剩下的两包方便面。奶奶接过方便面的时候很高兴地说:“你在外面写字,买东西给我吃,那个女子不争气,不买东西给我吃,被关起来了。”后来我才知道是二爸家的大女子出了事,进了监狱。拿了方便面后奶奶很满足地回去了, 我把她送到围墙外面,她就推我回屋,我见她走路还很硬朗,就回堂屋了。 第二天腊月28,我们家过年,爸爸的砖厂还没有放假,中午他没有回家吃午饭。这天我得到妈妈允许在家陪亲戚打麻将,奶奶一直帮弟弟在厨房里烧火。
第二天就是除夕,我到四姨家过年。因为要给老人上亮(上坟),所以下午我回来得很早。我尊重这种善意的传统,所以每个除夕我都会到爷爷和祖父坟上添一柱香。爷爷是在爸爸12岁时去世的,祖父去世时我已经两岁了,当时我在祖父入棺时还说了句玩笑话:“祖祖睡大觉拉!” 晚上我们一家人围着那台15年前买回来的14寸黑白电视看春节联欢晚会,奶奶听不见,很早就回去睡了,她一直住在那间简陋的屋子里。
早在我从交大去上海火车站的时候,我就看了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节目预告,所以我那晚没有坚持到岁末。
第二天我起得也不是很早,不是因为睡得太沉,而是学校的惰性续传。
妈妈早把“元宝”(就是汤圆,为了吉利从小我按妈妈教的叫“元宝”)做好了,我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五个,弟弟一直吃得最多12个,爸爸10个,妈妈6个奶奶也是五个。 正月初一朝大佛,而且要早,不然大佛就走了,愿也就不灵了,所以我们赶早到了大佛寺。我带了相机,但只给家里拍了张全家福就走自己的路了,爸爸妈妈已经习惯我这种做法了。
初二,天气变得阴雨,我没有出去。就在家陪妈妈说说话,妈妈并没闲着她给我灌香肠,因为这是我带到交大最受同学欢迎的特产,每次妈妈都会把家里最多最多的一串香肠留给我。
初三,我见天气好了便拿着相机到处拍照,奶奶见了也要我给她拍几张,我给她拍了一张和弟弟的合影,她很满意地笑了。没等多久她又换了件花衣服要我给她再拍一张,这件衣服是她最舍不得穿的。我选了她站在我家围墙门口的那张笑脸,让它永远记在我的相册里,奶奶很高兴。
初四,大伯家过年,碰巧外公家过年加破土建房。弟弟能干些体力活,所以他到外公家过年,我偷懒就到大伯家过年。
初五,妈妈把我送到了我们村住队干部家,说是做家教,但是这一做就是5天。
初十,我实在受不了,就找了借口回家。妈妈见我回来自然很高兴,问我阿姨对我好不好。
“好,很好,她还给我零用钱用。”我很高兴地说。其实那零用钱我已经给她孩子买书了。
第二天,就是正月十一,我在家陪妈妈。妈妈说给我准备些花生拿到学校去,其实在上海也买得到花生的,但是妈妈说家里是自己种的香。在选花生的时候,我和妈妈商量着到遂宁去,因为在我高考前妈妈到遂宁的灵泉寺许过愿,现在妈妈要去那里还愿。我很尊重妈妈的做法,也愿意陪妈妈出去走走,多年来她一只说起舅舅带她唯一一次出远门(重庆)的情景都很激动。
花生刚选一半,外面传来二爸的急呼声:“余明旺(我幺爸),余明旺,快点回来……”
我和妈妈听这叫声很急,急忙跑了出去:“发生什么事啦?”
“你婆婆在屋头吊死了”
“啊,啊,啊…………………………”
我急步冲进奶奶的屋里,奶奶还吊在房梁上,她的身体还没有硬,嘴里有乌血,我和赶回来的幺爸把奶奶从房梁上解下来,放到马架椅上,这时奶奶回了一口气(按他们的说法我们做后代的接到了这口气)我拼命地按奶奶的胸膛,一下,两下,……十分钟过去了奶奶始终没有呼气。
这时外面围了很多人,议论着“还是早点给老人烧落气钱吧” “余明旺去请道师吧。” “余兵娃(我的乳名),你还是让你奶奶安息吧”
……
奶奶的手慢慢地僵硬起来,但我眼角的泪始终没有出来。转身我往店上跑,为的是通知爸爸,爸爸接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很快赶从窑厂了回去,当时是中午11点。弟弟接到我的电话后也从外公家赶回来了。接着,我又挂了长途电话叫千里外的三爸回家。
等我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中午一点,奶奶被穿好寿衣停在二爸的堂屋里面。脚下点着一盏灯。我没有听见哭声,但见爸爸眼圈是红的,他在堂屋门口呆住了。幺爸正给爸爸讲述事情的缘由。这又怎么能讲得清楚呢?奶奶是自己用绳子在梁上吊死的,在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而我分明没有看到奶奶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的迹象,她是安详地去的。
奶奶是穿那天她让我照相时穿的那件衣服走的……用周围人议论的话说她是安了心去死的,因为幺爸在奶奶外衣里面找到一个天文数:567.2元。一张一百元的,两张五十元其余全是十元,五元,两元,一元……这些钱是奶奶攒了几十年的,她把这些放到后代最容易发现的地方,而且奶奶已经做好了故人穿的衣服,鞋。
“埋还是烧!” “大开路还是小开路!” “……” 外人议论声很大,爸爸一直发呆。
晚上道师来了,准备按奶奶生前的遗愿土葬。
这两年出台的《殡葬管理条例》禁止土葬。政策这样说,但只要有钱要怎么葬都行,今年县长的老妈去世不也风风光光的土葬了吗?爸爸把这件事情交待给妈妈去办,因为我给住队干部家小孩当过家教,平时也送了不少东西过去。这个时候我相当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对那小孩耐心一点,不然奶奶这件事情办下来就会很容易。妈妈得知办下来要4500元时,觉得压力很大,因为家里有点钱都让我上学和弟弟学开车了,二爸家又出了事,三爸还没有回来,幺爸就更别提了成天离不了一个“赌”字。
那天下午妈妈哭了,当着好多亲戚的面哭了,妈妈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因为她是一个理财好手,家里从来没有因为钱着过急,这次她是真的遇到难题了,除了需要4500拿到“土葬许可证”以外,还得安顿亲戚的吃,住。她真的没有了主意。我是下午从街上回来看到妈妈哭成那样的,妈妈为了我们家吃了不少苦,都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辛苦着。当时妈妈嫁到我爸家的时候仅半间破屋子,25年了来,长嫂为母,妈妈先后办完了二爸,三爸,幺爸的婚事,她没有哭过,为了这个家妈妈一个人种十个人的地,她没有啃过一声,当年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因为过度劳累,妈妈病了,她的命是我们一家从死神那里抢回来的,病虽说好了,但是每年都会发作,她没有哭过……想到这些我哭了。
亲戚的好言相劝,几个有钱的亲戚也说话愿意支援,妈妈才稍微平静了。
道师给奶奶开路,说是开路后冤魂才能从房子里面走出去。二爸的堂屋成了灵堂,奶奶开路的时候跪了一片,但是我没有听见哭声。 随后,道师给奶奶“测期”,说正月十五是个好期。大家也都同意十五让奶奶安心下葬。
三爸回来了,带了两百块钱回来了。
之后的几天,灵堂就更加热闹了,有说有笑,道师看了都觉得很没面子,因为他唱的诗词是最催人泪下"慈母经",但是没人落泪。
我哭了,但是没有出声。
奶奶是在十二岁那年因为脑膜炎而神经失聪。她一共生了十个孩子,养活了六个。爷爷死的时候幺爸才两岁,那时候农业社大集体奶奶干的是全劳力的活但拿的是半劳力的工分。爸爸当时只有12岁,那时他就挑起了重担,小时候爸爸给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他背浪谷的事,为了挣工分,100斤是100分算一个工,爸爸只能背20斤,每天一个来回,只能挣20分,爬坡上砍过沟,终于看到粮站了,但是怎么也走不到……爸爸是这样熬了6年,刚刚能给家里面坐点事的时候,爸爸选择了当兵。
奶奶的担子并没有减轻,那年奶奶见家里实在没有饭吃了,就自己种了菜,后来还差点因为此事给带了高帽子(文革中会被批斗的)。爸爸是在一次从部队回家探亲的时候和妈妈见面的,十五天后爸爸和妈妈就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妈妈听说爸爸家里没有凉席,就买了一铺凉席过门了。
一年后爸爸从部队退伍回来,当时正处在农业社后期,所以家里面慢慢的好起来了,爸爸在工地里当出纳,妈妈在水利处(火盆山水库)当出纳。
奶奶见爸爸有出息了免不了四处夸耀,也许是奶奶这张最惹了不少人的讨厌。
三年后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奶奶事最高兴的,有了孙子巴不得每天都带在身边,所以人家都说我是在奶奶背上长大的。奶奶不但背我到处“炫耀”自己的孙子还给我“讨饭”吃。有人说我是吃别人家的饭长大的。闲言闲语多了爸爸妈妈就不让奶奶照顾我,奶奶是个聋子,她能听见什么,当然是生爸爸妈妈的气。所以当我有了弟弟之后奶奶就不怎么照顾弟弟了。
农村的家教是最原始的教育方式:棍子,绳子。可以说我是在爸爸妈妈的棍子下,但是每次吃棍子的时候,都是奶奶给我解围。每次她到处跑,也就是出去"讨饭吃"的时候都会给我留些糖果,爸爸是很反对的,但是奶奶递给我的时候都会很高兴。而她听不见别人的闲言闲语。今年寒假他见我回来了,就特地把幺爸的兔子宰了给我吃,她骗幺爸说,兔子是自己死的。
二爸家有了孩子的时候奶奶就更不管了,有人说是奶奶重男轻女,因为二爸家生的是两个女孩,也许就因为这些奶奶的灵堂里就我一个在哭,而且是在心里哭的,奶奶这一去去的真的很凄凉。过大年。天还没亮,飘着零星小雨,送葬队伍只有20多人。爸爸断这奶奶的灵位走正月十五是奶奶入土的日子,别人家里都在欢欢喜喜在前面,奶奶的妹妹给奶奶丢“买路钱”,大姨奶奶唯一的女儿,按照传统一直在哭,哭什么我一句没有听懂,奶奶的棺材是由八个男人抬的,这些人还负责给奶奶垒坟,孝子是不能做这些事情的,不然会有人骂,后面有打火把的,放鞭炮的,送葬的,道师走后面,一路敲一路唱,我走在最后面。 奶奶入土的时候孝子用衣服兜三兜土就可以回家了,一定要原路返回,回去的时候还不忘把抬棺材杠杠回去,谁跑的最快,扛的最多谁就发的越快发的越多。幺爸跑的最快,弟弟紧接着,……我是最后一个回家的,还在路上摔了一跤。
回家后我到床上睡了一觉,因为我们这几天是不能上床睡觉的,爸爸他们一直在奶奶的灵堂里,前些天妈妈就在柴房里蹲蹲,我找了个煤炉。这天我睡得很沉,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他们都说是好兆头。
十六是给奶奶烧的第一个七,我和妈妈出门了,爸爸上班了,三爸回家忙着给老丈人做寿,要把更是闲着没事在家继续打牌,那天是弟弟给奶奶烧的第一七。
十七给奶奶“复山”的日子(人死三捧,复山就是在亲人坟上访三捧土)我们做后代的每人用衣服给奶奶捧了三捧红土,为着坟正传三圈,反转三圈。复山回去不能走原路,我们就尽量转圈子,说是给奶奶在另一个世界圈地,兜的圈子越大奶奶的地就越多,那天我们兜了很远。
第二天,我准备回上海的行李。妈妈给我交代回上海要注意的事情。
正月十九,我踏上了重庆到上海72次列车。
回到学校,我发现寒假照的照片中有两张曝光,那正好是给奶奶照的两张。奶奶去了,留下唯一张照片是身份张上的,她是安详的去的,在她生与死之间我没有看到一丝的挣扎迹象。
(今天是奶奶的最后一个七——“百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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