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上痕

爱哭鬼

[生命断面上的年轮]   


　　坐在故乡河流上的小石桥花岗岩雕凿的栏杆上，捧一本我们祖先馈赠给我们的、传承给我们的、凝结给我们的伟大的文字，那是一本什么样的文字呢？是一本什么样的馈赠呢？是一本什么样的传承呢？是一本什么样的凝结呢？
　　我问，是的，是我问的。其实也是我们问的，是大家问的。在家乡静谧的、温良的、谦恭的人文氛围里，在初春潮湿的氤氲的晚霭里，在红甲虫介的夕阳沐浴里，我成就了这样的桥上彳亍淳朴镇人，桥下艾乃航船的傍晚的镶着金边的剪影，成就了这样的古老而又年轻的小镇的一尊雕塑。
　　捧着这样一本册页间响着历史行人的匆匆履声、宛似古老文化摆渡航船的书籍，年轻如朝露、如晨阳、如嫩芽、如新月的我，依然激动，感动，震动。没有什么样的激动，能胜于这样的激动了；没有什么样的感动，能胜于这样的感动了；同样没有什么样的震动，能这样让我如痴如醉，或者讲，让我目瞪口呆。
随着晚霭滑落在家乡的树丛里，渗润在家乡的河流里，渲染在家乡的灯火里，沾湿在乡亲的发梢、双肩、衣襟、老布的鞋面；还随着夕阳顽皮成我家乡的穿着红衫的男孩子或者女孩子，悄悄地躲到了灰瓦白墙的老屋背后，悄悄地躲到了满是青苔的桥墩的下面，悄悄地躲到了泊泊流淌的河水中间，悄悄地躲到了黛黑色的丘岭怀抱，我在想。
　　是的，我想，我盼望地想，我希冀地想，同时，我忧患地想，我的家乡的太阳一样的孩子们，嫩芽一样的孩子们，浸泡在现代生活江河里的孩子们，你们还能在我手中的书籍中行走吗？还会从这样伟大的书籍中汲取古老而伟大的精神吗？还有在伟大又古老的精神面前感动、激动、震动的可能吗？还愿意在这样的书籍里寻找自己生命的沿革，包括自己青春的轨迹吗？
　　在我家乡那座来自辽远年代的牌坊脚下，我仰视。包裹在沉重的暮色里的它，始终是像暮色一样沉重的。一群群暮归的已经分辨不清的鸟儿，纷纷鸣叫着，远远地飞来牌坊上的巢窠，远远地飞来牌坊附近的大树间的巢窠，它们仿佛十分的骄傲自豪。这样的骄傲自豪的根源，恐怕是鸟儿们与我的家乡古老历史有一种默契，有一种心灵感应，因为它们直接栖身于历史之中，因为它们踞离历史是那么的近。
　　所以，我每一次回来家乡，总是感觉家乡的这些鸟儿，有着外乡没有的自豪。与鸟儿们相比较，我呢？我们呢？我们的孩子们呢？我们是遗落了家乡的历史了呢，遗忘了家乡的历史了呢？还是直接遗弃了家乡了！
　　家乡小镇里的灯火参差地亮了，小镇人家的饭桌飘着饭菜的香味摆了开来，逼仄的长弄稀落了行人车辆。我的心中忽然闪现出一个久远以前的画面，也许现在小镇的情形，跟百年前，千年前的某年某月某日有着惊人的相似，难道不会吗？那么，我们没有任何理由遗弃我们自己的家乡，遗弃我们自己的历史，遗弃我们自己的生活的轨迹。
　　相信我们没有遗弃，不能够遗弃，没有权力遗弃。假如我们遗弃的话，那么，我们就是在割断一个民族的延绵的血脉，就是在斩绝一个民族的维系的根系，就是在遗弃自己的精神家园。让我们的家园荒芜在我们手里，颓败在我们手里，废弃在我们手里，让我们的子孙从此找不到家园，成为一个精神家园荒废的民族的子孙，成为一个寻找不到回归家园大门的浪子。
　　我不敢想像那样的情形，假若这个地球是一个村落山寨，我们的民族是一个大家庭，住在一幢大房子里。但是，缘于房子里的许多家人，有的跑去他人家中，有的懒得收拾修缮，有的甚至对自家的房子横竖看不入眼，慢慢地，家里原本气派坚固的房子窗户歪了，门裂了，檐颓了，梁蛀了。最终的结果，我不想推论，我不推论。
由　　于这个比喻，我就想到了手中的这本书籍，由这本书籍想到了梦得先生，来自伟大唐朝的“诗豪”（白居易语），想到了他的千古绝唱《陋室铭》，想到了《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尤其想到了：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是啊，是的，苔痕上阶，阶上苔痕，让我们悄悄地想想，让我们静静地想想吧。
　　我们生命的行履应当印在什么地方呀，印在沙上？摩登的风很快会将它抚平；印在尘土上？时髦的雨很快会将它洗净；印在大路上？人来车往很快会将它拭去；只有这本身就有着生命的藓苔，只有这古往今来亘古不变的原始植被，只有这默默无闻的生存着的绿色，有理由成就其沿革历史的壮举。
　　真的，我相信这样原始状态下的，不事张扬的，在悄然之中蔓延的生命，才是留存沧桑记录历史的见证人。我们的生命难道没有自己的原生态吗？没有生命的最基本的表现形式吗？没有什么流行的元素是凭空而来的，超时空的论调，超现实的说辞，难道不是人类最为虚狂的欺骗？于是，我走在了本原的生命里面，真的，我走在了屏弃一切虚幻的真实里面，我走在了我的民族的绵绵无尽的藓苔之上。

慕容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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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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