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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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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4 12:51: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IP:广东东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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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第一次见到段沧海,程小蝶还是只不起眼的茧蛹。
  段沧海是从杭州转学过来的,人长得高挑帅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南方男人特有的优雅气息。他走进教室时,坐在第一排的程小蝶,目光从厚厚的镜片下探寻出来,有过片刻的失神。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生,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行云流水般,散淡而性感,鼻梁挺秀,嘴唇轻薄,配在他那张白净清爽的脸上,是一种温婉细腻的英俊。和那些一身臭汗、头发油腻、脸上长满青春豆的男生相比,程小蝶觉得,段沧海是一只鹤,他从云端落下来,给他们灰秃秃的小县城带来光芒万丈。其实,那光芒主要是照进了程小蝶心里,石破天惊似的,她心里轰隆一声,混混沌沌的青春便裂开一道缝。
  那是个春天的午后,空气里漾着淡淡的清香,程小蝶吸一吸鼻子,再吸一吸鼻子,还是不能确定,那香味到底是来自窗外初开的月季,还是来自穿着水蓝毛衣的段沧海。程小蝶迷失在那种若有若无的气息里,春天是一个容易让人醉生梦死的季节。
  彼时的程小蝶,十六岁,身子还没有长开,又瘦又小的,裹在臃肿的套头衫里,像只笨拙的茧蛹。名字里那个“蝶”字只是个美好的愿望,不知要过多久,才能修成正果破茧而出。她那个年龄的女孩子,很多都已经出落得婷婷玉立了,比如她的校花同桌莫俏俏,人就比名字更俏,水灵得如一枚娇嫩的葡萄。
  程小蝶很早就注意到了莫俏俏饱满的胸脯,她穿了胸罩,跑八百米时,胸前还是晃啊晃的,像装了两个篮球。程小蝶看看自己的一马平川,心里便有隐隐的自卑。有次,莫俏俏说,你这么大了还不穿胸罩啊!程小蝶便偷偷去了离学校最远的一家内衣店,生怕遇见熟人。那些胸罩,粉红的,宝蓝的,嵌着珍珠的,缀着蕾丝的,五颜六色,各式各样,似乎都在一瞬间生出了风情万种的眼,妩媚的高傲的审视着程小蝶。程小蝶的掌心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想,那里面肯定有一双眼睛是莫俏俏的。售货小姐迅速扫了她一眼,断定不是买货的主儿,顺手抄起一件胸罩,懒洋洋的说:小姑娘,是不想送你妈妈礼物?这款不错可以塑形防止下垂。程小蝶像蚊子一样哦了一声,头都不敢抬,落荒而逃。当然,莫俏俏并不知道她的尴尬经历。她神神秘秘贴着程小蝶的耳朵指点她,你得自己按摩,要不连A罩杯也撑不起来,每晚按摩一次肯定管用。程小蝶的脸刷的一下红到耳根,她想,莫俏俏可真流氓。
  程小蝶一直没听莫俏俏的话,自己按摩,真是件羞死人的事情。可段沧海来了后,程小蝶忽然就狠了心,闭着眼,每天晚上睡觉前,在黑暗中脸红脖子粗的做一些神神秘秘的动作。在夏天来临前,她急切的盼着自己长大,穿上胸罩,单衫下隐约潜伏着两条暧昧的带子,好给段沧海留下一个袅袅娜娜牵牵绊绊的背影,就像莫俏俏的一样。那时候,段沧海和程小蝶坐一排,一个在最后面,一个在最前方,遥遥相对,中间隔了六张桌子,但程小蝶认为他一定是看得见的。
 楼主| 发表于 2007-6-4 12:51:2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二
  楼前的花坛里蝴蝶成群时,程小蝶终于穿上了胸罩,胸罩是白色,填了厚厚的海绵垫子。不带垫子的她撑不起来。明明是一种捆绑,程小蝶却感觉不到束缚,相反她觉得自己生出了翅膀,轻盈得时刻都想飞起来。
  穿上胸罩的那个早自习,程小蝶坐在教室里僵着身子像个木偶,嘟囔了四十五分钟一个英语单词也没记住。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生怕肩带歪了斜了或者忽然断了,生怕这些差错会被段沧海收入眼底。见她脸色泛红魂不守舍,莫俏俏问,你不舒服吗?程小蝶点点头又慌忙摇头。莫俏俏伸手摸摸她的前额,尖声说,程小蝶,你发烧了,快去医院吧。
  接下来的夏天,程小蝶经受了赴汤蹈火般的折磨。都是胸罩惹的祸。棉布本来不透气,再塞上一指厚的海绵垫子,简直成了两个小火炉,每天晚上换下来,都是濡湿濡湿的,带着浓浓的汗酸味。程小蝶不得不买了两件,天天换,天天洗。程小蝶以前并不干净,邋里邋遢的,一件外套能穿多半个月,她开始收拾自己是从段沧海来了之后。她觉得她做的一切,他都看得见。
  六月的一个夜晚,莫俏俏约程小蝶到操场,带着哭腔说,我坏事了。程小蝶不解的问,你坏什么事了?莫俏俏说,我测过了,是两道红杠杠,我有了。程小蝶还是不明白,但她知道莫俏俏一定有了大麻烦,整天嘻嘻哈哈的人,一般小事她是不会哭的。你到底有什么麻烦事?程小蝶不知死活的继续问。这一问,莫俏俏哭得更凶了,哭声里带着对程小蝶无知的谴责,我怀孕了,怀孕了你还不知道吗?程小蝶心慌得不行,好像做坏事的是她自己,结结巴巴问,你,你跟谁啊?莫俏俏哭着吐出三个字:段沧海。程小蝶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怕听错了,又希望听错了,再问一遍,莫俏俏仍然答,段沧海。
  程小蝶的心破碎成片,她哭得比莫俏俏还凄惨。她恶狠狠掐莫俏俏的胳膊,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借着银白的月光,莫俏俏看见程小蝶的眼睛红得要杀人。她以为那是程小蝶心疼她,便抓紧她的手说:只有你能帮我了,我跟老师请个病假去做人流,先在你家里住几天,你就跟我妈说,你一个人在家害怕要我陪你,她知道了会杀了我的。小蝶,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程小蝶的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也经常出差,她小时侯赖在奶奶家,终究不方便,稍大一点便学会自力更生了。这些莫俏俏早就知道。

程小蝶抿着嘴不说话,恨恨的想,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她倒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最终,程小蝶还是点头了,因为段沧海来了。段沧海站到程小蝶面前时,程小蝶有些眩晕,她第一次跟他靠得那么近,她终于明白,在那个春天的午后她为之着迷的气息,并非来自窗外的月季,而是段沧海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他嗫嚅道,小蝶,求求你帮忙。他的声音带了江南柔靡的细雨,飘到程小蝶心里,湿漉漉一片。程小蝶的泪,沉甸甸的,一滴一滴落下来,落在她暗暗喜欢着的男生面前。他们的第一次对白,竟然是他求她替自己收拾一场意外的爱情孽债。还好,他唤她小蝶,而不是程小蝶,省略了一个字,让她心里无端生出一些温暖。
 楼主| 发表于 2007-6-4 12:51:3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三、
  莫俏俏身体恢复后,程小蝶坚决的要求老师调座位。她再也不想看见莫俏俏,再也不想跟段沧海坐在一排,只想找个角落静静养伤。接下来的两年,程小蝶沉默得像个哑巴,所有人都说她学习学疯了。其实,程小蝶不是不说话,但只对日记本说,她说,你是我唯一的迷失,她说,你的玫瑰香气让我坠入地狱。少年的诗句,也有血淋淋的疼。
  七月过后,程小蝶考进重点大学,莫俏俏落了榜,而段沧海回杭州考试后就再无消息。程小蝶金榜题名,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但她脱胎换骨的蜕变,却连她自己也始料不及。只一年时间,她的身高就竹子拔节一般窜到了1.68米,皮肤白净了,眼睛水润了,干瘪的胸脯也有了沉甸甸的饱满。看来遗传因素真的很重要,程小蝶的父母都是高个,长得也都标致。洗澡时,常有女生艳羡的说,小蝶,你的身材好棒。程小蝶浅笑,笑得有些沧桑。在氤氲的雾气里,打量自己凸凹有致的身体,想起那个塞着厚海绵垫子的棉布胸罩,再想起段沧海,程小蝶心里总是酸涩得想哭。是的,想起段沧海,破茧而出的程小蝶感觉自己仍然是卑微的。因为爱,她把自己低到尘埃里。
  漂亮起来的程小蝶成了很多男生的梦中情人,可他们,却没有一个可以走进她的梦中。程小蝶总是梦到段沧海,他身上的香味铺天盖地笼着她,他眯着细长的眼睛看定她,他捉住她的手对她耳语,可无论她怎样用心就是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段沧海像个霸道蛮横的卫士居住在她心里,他不能给她爱情,却阻止她有新的爱情。段沧海,段沧海,一个十七岁就把女同学肚子搞大的轻佻男生,她怎么会爱上他,怎么会一直爱着他?程小蝶看到了自己命中那个大写的“贱”字,她不得不向它缴械投降,只因情字由不得人做主。
  程小蝶有个高中男同学在杭州读书,两人有书信往来,男生暗恋程小蝶,她却装作不知,只喜欢听他讲西湖的春夏秋冬。她想从那些景色和故事里嗅到段沧海的气息,毕竟那是属于他的城市。后来,便有人传闻,程小蝶有个帅哥男友在杭州。程小蝶默认了这个传闻,碰到有人纠缠便冷冷说一句,我有男朋友。问她男朋友叫什么,她迟疑,再迟疑,最终一字一顿的答,段沧海。话一出口,脸迅即红得毫无保留。就这样,大学四年程小蝶拒绝了众多追求自己的男生,跟一个虚无飘渺的段沧海,谈了一场子乌虚有的恋爱。
 楼主| 发表于 2007-6-4 12:51:56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四、
  再次见到段沧海,是在分别九年之后了。
  程小蝶毕业后留在了北京,感情空白,工作拼命。某日逛燕莎百货,她的左脚抬起忽地忘了落地,尖细的鞋跟孤零零悬着,像一颗倒垂的泪。是一个好听的男声,那声音带了江南柔靡的细雨,落到她心里来,一滴一滴,都是固执的提醒。程小蝶抬起头,便看见了正在试衣服的段沧海,岁月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还是那么白净帅气,那么风度翩翩。程小蝶的泪汹涌而至,死咬着嘴唇,也没止住,她掏出纸巾匆匆擦拭,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段沧海,滚滚人潮里,她生怕一眨眼,他便再一次丢失了。
  唤出段沧海的名字时,程小蝶有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她不得不扶住旁边的试衣间。段沧海愣了片刻,恍然大悟似的说,你是骆红颜吧,南大的大美女。说话时,段沧海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与他的气质极不相配的流里流气。他把她当成大学同学了。程小蝶低声说,我是程小蝶,见他脸上一片茫然,又补充一句,咱们是高中同学。段沧海终于哦了一声,说,你是莫俏俏的好朋友对不对?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程小蝶带段沧海回家。一进门,段沧海就发现程小蝶的闺房简直是一片海洋,地毯,窗帘,桌布,沙发,床单都是清一色的水蓝,那种飘逸而忧郁的颜色。他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两个原因:程小蝶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穿了件蓝色毛衣;某次上英语课他造了个句子说,我喜欢蓝色,因为它是天空和大海的颜色。他自己早忘了,但程小蝶一直记得刻骨铭心。
  几杯酒下肚,酒不醉人人自醉,程小蝶黑亮好看的眸子里,波涛汹涌。她说,段沧海,你知不知道,我整整爱了你十一年,十一年啊。段沧海一愣,但很快便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程小蝶回吻得荡气回肠,她在沙发上半跪起来,捧住他的脸,居高临下的占领。那是她的初吻,但因为在梦里温习过无数遍,所以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她深深的探寻着,狠命的吮吸着,好像她那遗失了十一年的爱情,就藏在他的齿缝唇间,她要把它找回来。程小蝶的热烈让段沧海大吃一惊,他说,亲爱的,我要喘不过气了。在床上,程小蝶叫得呼天抢地,身体的疼,心里的疼,加在一起,她受不了了,她必须喊出来。她流着泪咬段沧海的肩膀,她说,你知不知道,我爱了你整整十一年,十一年啊。她的激情掩盖了技巧上的缺陷,段沧海坐起来抽烟,拍拍她赤裸的背,说,想不到,你修炼成了可人尤物。这话有些轻薄了。程小蝶卧着不动,如一只被钉在床上的蝴蝶标本。段沧海再次俯下身,温软的话语毛毛虫一般在爬进程小蝶的耳朵,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会叫床的女人。这话过于狎昵了。程小蝶忽的坐起来,盛开在蓝床单上的那几朵暗红梅花,便在段沧海的视线里暴露无疑。段沧海的神情一下子僵住,他说,程小蝶,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他又叫她程小蝶了,多了一个字,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远了。
 这时候,段沧海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他骂骂裂裂接起,但喂了一声,语调马上就变得亲昵了。他说,阿丽啊,我在挑衣服,我穿得精神还不是为了你有面子吗?我哪里敢背着你做坏事,我马上就回去。挂电话时,段沧海很响亮的吧嗒了一下嘴。程小蝶点了支烟,狠吸一口,被呛得眼泪花花。段沧海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我得马上回去了。他回哪里去?他结婚了吗?她什么都不问。在门口,她说,你放心吧,我是自愿的。他长舒一口气,吻她一下,那我还会再来的。
  晚上,公司举行了一场大客户联谊酒会,作为一名高管,程小蝶也参加了。香鬓丽影中,程小蝶一眼发现了段沧海,他正挽着一名五旬贵妇的胳膊款款走过来,他伏在贵妇耳边说话,一脸甜腻腻的讨好相。程小蝶的脑子又是嗡的一声,她认识那个女人,她叫孙丽,以出手阔绰和养小白脸闻名京城。程小蝶跑到洗手间剧烈呕吐起来,肚子里的酸水都吐净了,可“段沧海”三个字,还是在她的五脏六腹里盘桓不去,那是她一生的毒药了。回家后,程小蝶抖擞着手,剪碎了那条沾上血污的蓝床单,再剪碎那个藏了十一年的棉布胸罩。一地碎片,不可收拾,程小蝶跪在地板上号啕大哭。
  后半夜,段沧海打过电话来。响一次,她不接,再响,她仍然不接,但第三次,她就鬼差神使的按了接听键。都怪铃声太缠人,“别说我的眼泪你无所谓”,凄凄切切的唱,谁的心能不软?段沧海哼哼唧唧说,我被人抢劫了,在医院包扎,身上没带钱。程小蝶忽地爬起来,带上所有家当,红肿着眼睛,便往楼下跑。
  程小蝶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她乘坐的出租车跟一辆急驰的轿车激烈相撞。弥留之际,程小蝶想唤段沧海的名字,但只咕噜一个“段”字,声音就弱下去了,另外两个字,只能跟她的骨肉烂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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